第一百五十五章：无法停留之人
白色的灯光一次次的晃过眼前，令人目眩。
平躺着的身体没有任何感觉传来，就像是化作了虚无，只留下了有形的监狱。
那些身边的人影似乎一直在交谈，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但当想要集中意识去理解时，却发现那不过是一团混乱词汇的叠加，毫不协调，更无意义。
舱门开启又闭合，穿过了一道又一道大门。
终于，到了那间宽阔的房间里，被推到了那个令人不安的位置。
两边张牙舞爪的机器还在完成最后的调试，身旁的一个人影靠了过来，将防护隔离面具上仅剩的一双眼睛望向这边。
话语声在耳边响起，那语言听起来仍旧混乱，但这一次却能够被理解。
“设备显示118号脑电显示异常，他......还醒着。”
“他也是吗？第三例了，看来这不是什么偶然，前期的强化手术可能令他们中的一些人拥有了更强的神经耐抗性......记录下来后向哈尔西博士汇报，按照计量重新注入神经抑制剂......”
“注入完成，脑电显示他的意识已经......”
......
幽暗的光线，湿热的空气，茂密的林地......
草腥味与淡淡的花香混合在一起，冲淡了泥泞地面上的那些腐殖质发出的腐烂恶臭。
耳边的虫鸣太过清晰，以至于稍不注意就会令人在无意中忽视掉身后的另外三个脚步。
不过不必担心，那是队友。
按照任务的要求，队伍还需向前。
那就继续向前搜索前进......
即便已经走了很远的距离，即便身体已经疲惫不堪，即便那身原本轻巧的装备此刻已经变得异常沉重，即便一直紧绷的神经已经开始一次次的刺痛大脑......
或许这便是训练的意义，为了磨炼意志，为了能够在真正执行战场任务的时候，为成功完成任务争取到更多的几率。
而这些痛苦，伤痛，乃至死亡......
这些都是我们应当付出的，因为这就是我们的使命，也是我们被冠以代号的荣誉之中所蕴含着的东西。
“猎户座——斯巴达二期，地球联合国的第一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
荣誉，信念，精神，责任，追求，亦或只是某种莫名的相信与盲从。
但不论如何，和其他人一样，和一切没有选择的人一样。
此时此刻，身处于“我”这个位置上的——就只有我。
突如其来的异动在队伍的两翼不远处出现，队友们的枪口都转了过去，而我却因为片刻的失神而慢了一步。
就因为这片刻的缓慢，使得那来自前方的埋伏撞入了我的视线。
本能驱使着我抬手开枪，倾泻的子弹正如之前无数次练习时的那样正中威胁目标，将那些假想敌打的稀碎。
“118！”
“威胁已清除，保持警戒！推测我们目前的位置可能已经暴露，必须改变前进路径，加快行进速度！”
“明白，炎—118，你来重新规划路径，全队继续前进！”
......
“炎，我能够理解你的感受，卡桑德拉发生那种意外是我们都不愿看到的，而这也是我们一直以来不断为之奋斗的，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再次发生在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身上，哪怕只是减小手术失败的几率，哪怕只有一点点。”
“......卡桑德拉接下来会怎样？”
“我们不会放弃她，她和道格拉斯，杰罗姆和爱丽丝一样，将会接受最好的治疗，并且有机会重新加入到你们之中。”
“你真的相信他们能够回来吗？哈尔西博士。”
“是的，我相信......炎，这不是你第一次经历挚友的离去，而鉴于战争的现状，这可能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所以我希望你能够......”
“卡桑德拉她，至少要比073好一点......”
“炎，你说什么？”
“我说......她还活着，不是嘛......至少要比073强些，也比‘零号’强些......”
“炎......‘零号’的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我以为你已经释怀了。”
“也许还没那么久。”
“......我知道你当时与‘零号’的关系很亲近......”
“其他人，他们......他们也和你一样，都不再提起她，就好像是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对073也是一样。”
“那你呢？你会和别人谈起他们吗？”
“......不会。”
“所以我想......我们都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
“我们会感到悲伤，但却不能陷入悲伤，人的一生里难免都会经历些让我们难过的事，而我们必须学会处理这种情绪，将自己的心情重新整理，然后继续前行......”
“......”
“炎，你明白的，对吗？”
“......是的，我明白。”
“好孩子......后续会有别的人来对你进行心理评估，我相信你能应付的，那么今天我们就到这里......”
“哈尔西博士，请等一等......”
“还有什么事吗？”
“我们之后还有机会见面吗？我是说，面对面的那种。”
“或许吧，孩子......最后阶段的强化手术已经完成，待你们从术后恢复完全，很快就会有作战指令传达下来，我们之后见面的机会可能不会太多。”
“......我明白了。”
“卡桑德拉的一阶段治疗已经开始进行了，之后根据她的情况，可能会转入m25L疗养空间站接受长期疗养，把这个消息告诉大家吧，或许你们以后能有机会，就到那里和她见面吧......我这边还有会议，通讯结束。”
面前屏幕上的画面关闭，只留下了映出自己身影的黑暗。
手术伤口传来的不适感遍布全身，稍不注意的动作便会牵伸到某条酸痛的肌肉。
一种莫名的违和感涌上心头，似乎要将现实割裂。
混乱，眩晕，不知所措......
当意识逐渐清醒，梦境就开始淡去。
可这一切却还未结束。
......
转眼间，炮火喧天。
等离子武器的轨道打击从天而降，巨大的光球坠落，瞬间便将远处的城市夷为平地，将农田林地化作火海。
敌人的攻击艇盘旋在基地上空，一轮又一轮的进行着近地轰炸。
各式各样的武装机械部队如潮水一般向着基地靠拢，用它们强大的火力与坚固的躯体试图将我们无情碾压。
滚滚烟尘之中，防空警报一刻不停。
动能机炮与激光射束交织在一起，形成密集的对空火力网，将企图靠近空域的敌方飞行器驱离或击毁。
陆战队与行星驻军则在周围组织防卫，配合着自动机炮与主动防卫系统，抵御着敌人机械部队的进攻。
完成充能的主动防御系统开始向前沿阵地支援炮火，而躲在掩体后方艰难抵抗的士兵们也得以喘息。
气浪与爆炸声回荡于身边，脚下的地面不断传来振动。
当那一切都显得真实，眼前的人们也开始愈发清晰。
我躲在那身厚重的雷神锤动力装甲中，感受着他们紧张的颤抖，慌张的喘息，失神的双眼，与默默的喃喃自语......
那些陆战队员与驻军士兵们都在艰难的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与精神。
面对那些在格式塔控制下的冰冷机械体，面对它们无所畏惧也不知疲倦的持续进攻，面对远处燃烧着的曾有数百万人生活的城市，与数以千亩被焚毁了的农田......
这已是他们的极限，而此刻的他们却都看了过来。
数百双不同的眼睛都盯向这边，却都是同样的眼神......
“长官，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长官，支援部队到底什么时候会到达？”
“长官，我们能活下去吗......”
“长官......”
“长官......”
那些绝望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话语中却表达着他们所渴望的最后的希望。
几声突如其来的警告声之后，装载着曲速核心的地对空导弹呼啸着射出，数秒后又在空中进入了曲速加速状态，最后以接近光速的速度击中了天际之上的敌方目标，将那艘刚刚进入大气层的装甲运输船击毁。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去，欣赏毁灭所带来的绝景。
或许，那能算得上是振奋人心。
空中剧烈的爆炸染红了云层，使得那云的纹路变得更加立体，但却也将那云层之中移动着的，如蜂群一般密集的敌人显露了出来。
反雷达改造与光学迷彩使得所有设备都没有发现它们的到来，只有那一瞬的火光穿过云层，才令人得以看到它们的踪影。
“是隐形无人机群！”
最先看到那一幕的是一名陆战队的女性士兵，而她嘶吼着喊出的声音也让临近所有人的视线都察觉到了那堪称恐怖的景象。
或许只是巧合，就在人们看向无人机群的那一刻，无人机群也解除了光学迷彩，向着地面发起了冲击。
它们铺天盖地，几乎代替那巨大的云层而遮蔽了天空，又如浪潮一般涌向大地，涌向我们。
防空火力网开始集中火力向着云层泼洒弹药，但无法精准捕捉目标的雷达阵列却令对空射击的命中率仅剩不到一成。
有的士兵开始祈祷，有的则双腿瘫软几乎摔倒......
他们再次看向了我，而我却只能以无言作为回应，端起手中的武器，狠狠的扣紧扳机，看着那坠落的“蜂群”靠近，等待着那已然知晓的死亡席卷这里的一切。
除了......我自己......
......
“你在丰饶星的一系列行动中都表现的十分出色，在撤离后还协助UNcS柏林级护卫舰——东风号完成了掩护平民运输舰撤离的任务，并且与黑队一起进行了‘回马枪’行动，成功瘫痪了赛凡舰队的‘空时’号旗舰，令丰饶星上的剩余部队得以撤离。”
“......”
“炎—118，你被地球联合国UNSc海军联合指挥部正式授予中士军衔，特种作战行动部稍后将对你进行新的任务部署，我们的战场还需要你们......”
......
“这次的行动关系到我们在正面战场上对抗赛凡舰队的胜败，伊莱商盟最后的主力舰队也将加入我们的队伍，这可能我们最至暗的时刻，但也可能会成为我们逆转旋臂战争的最后机会。”
“......明白。”
“118，去集合你的小队吧，记住，要不惜一切代价......”
......
“我的伤势......炎，你们继续前进，我来挡住那群铁皮罐头。”
“不，再坚持一下，我们会带你一起......”
“嘿，别这样，别这样......正面战场上每分每秒都有无数人牺牲，这场战役太过重要，我们的使命......我们，便是为此而生的，不是吗......”
“......”
......
“这里是康拉德·沃尔科夫上将，我已经收到了你们的任务简报，正如我们预想的那样，敌方主星域空间站被摧毁后，正面战场的凡特舰队因为失去了中央子空间信号中继器而大大降低了数据上行链路传输速度，我们的舰队已经开始进行反击歼灭，你们做的很好，但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我们的敌人可不会停下......”
......
“炎！我们必须有人留在控制中枢保证屏蔽力场不被赶来的敌人关闭！你们一定要赶在凡特飞船离开子空间信号屏蔽区域之前追上他们！赶在他们向外发出预警前拿到那个独立量子密匙！你们不能停在这里，快去！”
......
“我不可能跟上你们的速度，这个脉冲武器的原型机核心......这是我一生的心血，带上它走吧，把它带回UNSc，这就是我对地联最后的贡献了......快走吧，地联的超级战士，要让后人......记得我......”
......
“很高兴能在这里遇见你，炎，虽然这肯定算不上什么好地方......真想再多聊几句，可我们还有任务，想必你也是......保重。”
......
“你......你们真的不会累吗......真羡慕你们......走吧，继续走......”
......
“嘿，你不能——在这里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