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眠能如常行走言语,是半个月之后的事了。
这半个月里,元家娶进了二爷夫人,而她也多了一个最恨的人,季东杰。因他的医口判断,她整日只能喝稀粥,吃小菜,佳肴概无缘,美味仅远观。须知,她已经不是那只无知无觉的小鬼了呢,鼻子嗅得到香,眼睛望得到色,却不能食不能动,好怨,怨气冲天。
“眠儿,用午膳了。”
更让她气恼的,是这个男人,她远离美食,是体况所致,而他为了陪她,居然也和她用一样膳食,这样的人,摆明给她欺负的是不是?
“小日儿,你喜欢吃香喷喷的鱼,喜欢吃软嫩嫩的虾,喜欢吃油滋滋的鸡,但吃无妨,我不会嫉妒的。”
元慕阳拧了拧她的下颌,“以为我不知道你?我若当着你这小坏蛋的面大啖佳肴,你肯定会小心眼地记在心里,以后逮到机会还回来对不对?”
“不对!”她摇头,坚决否认。
她人生得娇小,脸儿也长得娇嫩,不管是喜是嗔,何样表情,都能惹得他胸臆方寸痒暖成一团,心暖则容暖,容暖则笑生,“今日的粥是用鸡汤熬的,里面还加了火腿丝和细肉丁,绝对比淡粥提味可口,尝尝看。”
她出指,抚着他唇边泛开的愉悦笑纹,“小日儿,眠儿爱你。”
她进到地府之后,在不让任何人窥伺的心底角落里,她无时不在后悔,后悔活在阳时之际,只知从他口中索爱,却太吝惜对他说“爱”字。如今重生为人,姑且不管能在阳世待上多久,她每时每刻都要让他听到、感到及悟到她的爱。
“眠儿……”娇妻爱语,宛若天籁,元慕阳倏把人儿揽进怀里,眼际泛热。
她环住他的颈,认真道:“小日儿,眠儿爱你,也不再像以前那般任性,只知要你不管何事都依从眠儿,想着眠儿,所以,你吃鱼吃虾吃鸡都没有关系,眠儿纵算会生气,也不会生小日儿的气。”
“哦?”他有意打趣,“那眠儿要生谁的气?”
“季东杰!”
“为何?”那季东杰哪里招了自己的小妻子?
“是他不准眠儿吃这个,不准眠儿吃那个!”
元慕阳失笑,“好,他的气眠儿尽生无妨。”
所谓死道友莫死贫道,有人替他承提眠儿怒气,他求之不得。
春眠着迷地凝睇着丈夫好看的笑颜,“小日儿,你以后要常笑呢。”
“有眠儿在,我会常笑。”
“只准笑给眠儿看!”
“好,只笑给眠儿看。”随着她行、语开始自如,一些过往的小霸道也开始复出,他喜欢。“粥快凉了,吃粥好不好?”
“小日儿喂我!”
“好。”只要她能在这里,生灵活动地在他怀里,要他做任何事,他都甘之如饴。何况,是喂食这等的甜蜜事。
春眠张开小嘴纳食,星眸则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男人。他的眼瞳可一看到底,全然是浓爱蜜意。他兹一开始就已然如此,面对她时,从不遮掩,从不保留,是以才被祖父、祖母选中,以及利用。祖父利用他对她的情爱,让他甘心娶一个病妻,甘心付出一生。她如果心眼坏些,也可利用他做许多事。
“小日儿,眠儿爱你,好爱你……”因她先天之缺,不能生儿育女,她不是一个完整的妻子,却又不想把他分割出去。她只能学他,没有遮掩,没有保留,将能够给的,全部给他,奉出全腔情意。
小日儿,你完了,你注定被我利用,我要利用你对我的爱,不准你纳妾,不准你亲近别的女人,你便不能有亲生子女,我好坏,是不是?
————————————————————
“乐不思蜀了么?”
春眠指依旧闲翻着眼前书卷,引袖道:“判官大人,坐。”
一刻钟前,她即望见了判官大人伫在亭畔绿荫树下的身影,所以才打发了几个随侍丫鬟,以免到时自己对空自语,让她们以为主母大人再一次大病降临。
“我以为,我回到躯体后,就看不到判官大人了。”
“想让你看到,你自然会看到。想让你听到,你自然会听到。”
“高人呢。”一身红衣判官袍,一张冷清英俊面……她恍然发现,原来判官大人也颇有几分姿色。
红衣判官一声冷哼,显然看穿了她此下打转心头的念想。
她赶紧收心敛色,眉观鼻鼻观口,嚅嚅有语,“判官大人有何指教?”
“你是打定主意不走了,是么?”
“请判官大人见谅。”
“少打官腔!”她的乖巧,红衣判官向来不存指望,“你已经做好了准备承担所有后果?”
“请判官大人成全。”
“你……”她语似戏谑,但眸光沉定,那百折不回的意念,令他沉吟无语。晌久后,他道,“你可晓得元慕阳一介凡人,当初何以留下了你的一魂一魄?”
“请判官大人指教。”
“他的执念。他执念如海之深,如山之固,古往今来所罕见。彼时,你魂魄初离躯体,黑白无常尚未将锁魂链套你颈上,他口吐鲜血,染上你三魂六魄。你当时即动了留念,欲强附回体内,随后虽被黑白无常锁链拘住,那被血染得最重的一魂一魄仍然遗留了下来,附回体内。”
“原来如此。”春眠颔首,信手再翻一一张书页。
“你在生死薄上没有阳寿,也属罕见之例。概因你几世积德,却都是盛年而逝,地府本欲在你此生报偿,不料上一世当值判官一时失察,使你残魂转世,以致先天羸体,难享长寿。”
“我还以为,人之一切皆是命中注定。”
“按理如此,亦不尽然。一人的富贵荣辱,在其投生为人时,确实早有布排。但人之为生,一念之间,即天地之差,因而命轮改轨之事也时有发生。你投胎为春眠时,生死薄上早注有阳寿,谁料你病体难负,致使生死薄自发去迹,成为空白。这空白,原是因你随时可夭,无从预料。而如今,倒成了好事。”
“怎么讲?”她拿起笔,信手涂鸦。
“既为空白,便是未定,未定之事,当有许多可能。”
“您是说……”春眠蓦地抬起螓首,瞳内忽跃出点点泪光。
“若非如此,你以为还魂如此容易?违背天道的事,任是阎王也不敢做,任那个百鹞再有本领,也需有一番天翻地覆的争斗,结果尚未可知。”
“也就是说,我不必死了?”
“你当然要死。”判官微微一笑,“这世间有谁不死?”
“爹,您何时动身回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