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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瑟神君带了一个要好的朋友回神宫小住,无端见是个女子,便有些不高兴,怕主子不慎耽于男女之情。

过不几日,东域神宫又来访了一位稀客,是南域玄狼妖族的首领,名唤孤漠。孤漠远道而来,说是怀念故交,特地来此一叙。锦瑟热情,顺道也留他在神宫里住下了。

锦瑟安顿好带回来的女子,便常和孤漠一起玩,他重看孤漠,不仅因为孤漠是他认识多年的故交,而且因为孤漠和他一样都爱好游山玩水、饮酒论道。

锦瑟带回来的小姑娘就是彼时的胥清。东海上跟锦瑟表明心迹之后,锦瑟先是呆怔了一会儿,然后推开胥清,尽量平静地说:“胥清,我们互相再了解了解好不好?”

胥清睁着温柔的眼睛望着锦瑟,点头说好,锦瑟便将她带回了东域神宫。

她曾在锦瑟与孤漠同行的时候,在距离较远的地方悄悄观察锦瑟。

锦瑟身形颀长,肤色白皙如莲,在神宫中常穿着一袭深紫色广袖绸袍,常不束冠,而是由一头柔顺的青丝任意披散,额上再系一嵌饰了蓝宝石的抹额,端的是儒雅风流,超逸绝尘,令人见之忘俗。

胥清越发确定自己是爱上锦瑟了,而且越来越爱。遂她决定择个恰当的时机再郑重地跟锦瑟表白一次。

这天,锦瑟单独来找她说话,胥清便望着他,深情道:“锦瑟,我属实思慕于你。嘘,听我说。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对你生出了这样的情意,我知道我应该安守本分,因为我是妖,而你是神,六界都不许我们在一起。可我隐隐地又觉得这是可以的。请你告诉我,爱是可以的么?”

那夜月圆,月亮附近浮动的薄薄的彩云像一件迎风招展的霓裳,四下静寂,除了殿前紫薇花上系着的护花铃在微微作响。

如风贯耳一般,锦瑟的耳膜仿佛在呼呼作响,他嗫嚅着答道:“胥清,我……我想想……爱是崇高的,但我希望你且好生爱护自己。”

宛如花颜破露,她莞尔一笑,道:“好。”

之后几天,锦瑟也常思索胥清的话语,思来想去,他得出一个结论:爱是可以的。

于是这一天,他以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来到胥清面前,捧着一束明媚的朱紫色山茶花,认真地说:“胥清,你想好了,我是神,你是妖,你真愿意为了爱和我在一起吗?”

“我愿意。”胥清说。

“胥清啊胥清,你既知神妖殊途,又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出这样的决定?即使称心了又能怎样,天道又会放过谁?”

于是,十几万年后,东域残境内,幽明湖畔,一只雪狐妖会这么叹惋地追问。

“天道?你以为你比我了解天道?实话告诉你吧,天规严禁神妖联姻,但谁是神,谁算妖?凭什么天上住的就高人一等?这世上真情总有生路。只要异族通婚的两人没有诞下后代,这段爱情便有可能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可你应该告诉他真相,然后才能谈爱,不是么?”

“真相?爱会因为有无有后代而改变吗?你又敢说你不想和自己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对了,你这么小,还不懂什么叫喜欢吧?”

仙儿语塞,尽管她感觉胥清太过偏执,但她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戳到了自己心坎。胥清口角上小胜,继续勾勒起自己的过往。

锦瑟毕竟是喜爱胥清的,答应了迎娶胥清,并册封她为东域神妃,可他太重视这件事了,认为嫁娶大事,必得先向胥清的父母提过亲、纳过聘才能算数。为了遂锦瑟的意,胥清便编排了一出群妖送嫁的戏码。

彼时,妙见是胥清身边最要好的朋友,二人同是玄蛇修炼成的妖精,一路走来,互相扶持,共同成长,早就情同姐妹。所以,当锦瑟提出想拜会她的高堂时,她头一个就想请妙见帮她。

笼仙山玄蛇一宗修的都是同门功法,妙见也不例外,同样善于变幻。现在回看以前,或许那时妙见的修为就已经远在她之上了,可后来,她还是成了玄蛇宗宗主,妙见则甘心当她手下的一员女官。

于是,锦瑟去拜访胥清高堂时,便看见笼仙山幽明湖畔有一清闲院落,闲居着一对妖族的夫妇,院中仅有几个日常打理房舍的丫头忙忙活活。这院落便定为胥清的家,里面的夫妇由玄蛇族一个修为较高的男妖和妙见假扮,他们的设定是胥清的父母。院中的丫头也是该族灵修较强者变幻的,又有眼力见,只为给这一场婚姻开启一个美好的序幕。

当胥清告诉锦瑟他们是自己家人的时候,锦瑟信了,锦瑟总是容易相信她。

开幕之时与凡界嫁娶婚礼一样热闹,幽明湖畔的小屋热闹了一整天,那些变幻良好的玄蛇妖围着一个高阶神祗,说不出的欢欣鼓舞。

神君上门拜访之前,妙见曾说:“胥清,你真的想好了?神妖之恋乃是禁忌,以后若被九天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胥清笑道:“妙见,我信他,我信他会护住我,护住我们。”

此话一出,周围的玄蛇妖们都微笑了。那时,胥清该是怎样的乐观诶。

“也是,”妙见也笑了,“我们玄蛇向来放得开。”

那只假扮胥清父亲的蛇妖则说:“闹闹腾腾这一天,作个嫁娶俗礼,全一全两情相悦的愿,但既是这么个身世,以后的情况只怕难料,不过到底,也还有个快活的念想存在梦里头,饶是大家,也尚可笑闹两日!”

众妖深以为然。

锦瑟还想大宴四方,请昔日好友都来见证他大喜的日子。

也因此,锦瑟各界的朋友,包括上琰,都知道锦瑟要成亲了。刚好孤漠在东域神宫,就向锦瑟打听新娘是谁,但锦瑟笑而不答,只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锦瑟喜欢胥清,而胥清痴恋锦瑟。傻子都看得出来,锦瑟性格迷糊,而且固执,其实不好相处,真爱他的人,必须时刻包容他,依顺他,方能和平久长。

胥清就肯这样,从最初对他的迷恋越来越发展成宠爱,几乎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孩子来看待,她哪是恋人,简直是奶妈。可他们确实是恋人。

胥清的好,锦瑟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随着日月推移,他感动,他依赖,他习惯,悄悄地,他对胥清的感情在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状况下一步步加深,像新雪落在陈雪上,覆白越积越厚。

洞房花烛夜,是胥清最期待的良辰。新嫁娘坐在喜房中,由妙见陪同,忐忑的烛光在她身上洒下一片碎金。

忽而,门被撞开了,胥清一惊,几乎有些战栗。这个年纪的她对夫妻之事多少了解些许,对于即将嫁为人妇,跟一个男人一起生活,她本能地感到紧张。

可是情况似乎不对劲啊,怎么妙见突然惊慌地大叫起来,又赶忙拦在她前面,一副严守的架势?

房间里很快响起了打斗的声音。

料知反常,胥清再顾不得其它,一把掀开遮面的鸳鸯盖头,却看见她忠诚的朋友妙见被孤漠制伏之后又被他一举扔到窗外。

很快,孤漠将镶嵌着狼牙的刀对准了她。

胥清感到大事不妙,看着不速之客睁着通红的眼睛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却在担忧锦瑟在何处。

“孤漠大人,你这是为何?”胥清强作镇定地问。

“你分明是妖,为何诱惑锦瑟?”孤漠怒目圆睁,问道。

这时,她忍不住问:“锦瑟在哪里?他还好吗?”

“你若真望他好,就离他远一些!”孤漠大声说。

“我和锦瑟两情相悦,你让他来和我说话。”胥清眼睛几乎要湿润了。

“他不会再见你的。”孤漠冷冷地说,“他已认定了你对他另有所图。”

胥清被他震慑到了,再想不到其它,哽咽着问:“锦瑟,你让他来见我!”

“要想活命,尽快离开神宫!”孤漠说。

绝望……如巨石压在头顶的沉甸甸的绝望,如兽齿裹挟着肉体的尖利利的绝望,又如殓尸布般静谧、使人窒息的绝望。

她终于决定自毁内丹以证清白。

“真是可叹!这锦瑟神君已然许婚,怎么忽然如此!”许多年后,幽明湖边,听闻这桩旧事的狐妖仙浅扼叹道。

“这关锦瑟什么事?!”胥清不乐意了,立刻回护道,仙儿则不做声了。

“这关锦瑟什么事?锦瑟心思赤忱,坦荡如平原。他若真想悔婚,会亲自和我说的。定是孤漠诓我。”

“您真相信他啊……”仙浅轻轻地感慨了一句。

胥清没理会她,继续述说。

天无绝人之路,胥清的魂魄终究存留。

眼睛阖上的那一刻,锦瑟闯了进来,他的神情严峻如亘古的冰峰,都不像他了——胥清觉得。

“孤漠,你对她说了什么?”锦瑟问道。

孤漠听见友人质询的声音,回头一看,便对上锦瑟冷冽的目光。

“锦瑟,她是妖族,你不可与她成亲。”孤漠劝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