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乞丐被扔进牢里呆了一宿,猜想中的严刑拷打并未发生,他也不愿躺在屎尿上睡觉,只好挑选了些干些的茅草,垫在身下,迷迷糊糊的坐到了凌晨。
天刚蒙蒙亮,张梁就领着人进来了,他眼睛瞪的很大,胡子乱糟糟的,面红耳赤,像个恶鬼,似要把老乞丐生吞活剥;
老乞丐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样,即便是坐着,也给人一种俯视的姿态,脖子拽的老长。
他的狂妄更加刺激了张梁,张梁拔出刀来,劈开了牢门,两步跳将过来,抓住老乞丐的脖颈,如同农家抓鹅般提起来,“手下败将,还挺嚣张!老子弄……”
“三弟!住手!”
牢门外的一声厉喝制止了他,他二哥张宝连忙跑进来抓住张梁拿刀的手:“松手!你不听大哥的话了吗?”
张梁十分恼怒,但还是哀叹一声后放开了老乞丐。
老乞丐趴在地上剧烈喘气,张宝皱眉看了两眼,招呼手下道:“带走!”
老乞丐随即被套上了麻袋,被人抬着出去了。处在黑暗之中的老乞丐只扑腾两下后便认命般一动不动了,任凭人抬着走。
黑暗之中,传来一些隐约的哭泣声,很小,很小,小到叫人听不见,小到让人悲痛欲绝……
老乞丐被很粗暴的扔了出去,他摔在地上滚了几番,一阵头昏脑胀后,被人拉起,头上的麻袋也被拿掉。
他再次睁开了眼,见到了那张熟悉的狐狸面具,和她那双狡黠的眼睛,“算你命好。”
她只简单说了这一句话,便回到那斗笠男身边了,老乞丐一时有些愣神,问题太多,以至于他不知该从何处问起。
但斗笠男开口的一句话便解释了许多:“张角,算是我的学生。”
老乞丐怒不可遏,他顿时暴起,伸手指责道:“我常闻水镜先生的德行,却不曾想先生竟会教出如此奸邪恶徒!致使天下苍生陷入无妄大劫,百姓生灵涂炭……”
老乞丐一口气说了许多,直到面具女子实在受不了了开口道:“老头儿!你再聒噪,我会把你重新装进麻袋丢河里喂鱼!”
老乞丐先是被老头这称呼叫愣住了,随后才严肃道:“我不是老头儿,吾乃卢植,现为朝廷北中郎将……”
说着说着,老乞丐脸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哎……”
“你可真是有趣,一个汉庭大将,跑来这里当细作?”
“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者百战不殆。”
卢植试图为自己辩解,“我只是为了了解贼寇……”
“打了败仗才想起来知己知彼?”
面具女子口出嘲讽:“怕不是输了大败仗,没人再听你的了,才想着自己来干这事儿想着戴罪立功?”
卢植被说的老脸微红,强辩道:“贼首张角,善使妖法,其黄风四起,撒豆成兵之诡术,叫官兵大败而归、尽皆生畏,我只好亲自来一趟,看看这个妖道变的是何种戏法。”
“哟,还是个唯物主义者呢。”
卢植没听懂对方的嘲讽,自顾自的说道:“不过,这趟倒是有了意外之喜,我闻城内近况,那妖道恐怕命不久矣,还望水镜先生以天下苍生为念,不要再助纣为虐了。”
卢植说完还深深辑拜一礼,显得很是郑重,水镜先生这才开口道:“放心,我无意于此。”
“那就好,那就好。”
卢植这才露出了些许笑容,“先生要去哪里?”
“自然是回家。”
水镜先生的语气轻快,动身更快,转身便向南方走去,只一下子便走出好远。
卢植有些诧异水镜先生的腿脚,连忙去追,嘴上也喊:“水镜先生,可否教在下知晓那撒豆成兵之术该如何破解?”……
卢植追了半响,才终于在相遇的凉亭处追上了歇息的二人,卢植求教了许多问题,可不管他的态度如何诚恳,对方始终不肯再发一言。
卢植心知自己肯定是不知何处惹恼了对方,但为了军国大计仍是拉下脸来去恳求着。
正当时,太阳当空照,天气愈发炎热,一个挑夫带着一个女娃进了亭。
他卸下肩头的担,直接坐在地上,女娃双手撑着麻,想去擦挑夫头上的汗,可临到头却放下麻,用手一把一把的抓……
卢植只是微微摇头,不再注意,回头想继续求索,却空无一人。
再回头一看,水镜先生却正站在那挑夫身前,双手拿着两个竹筒,正在送水——
挑夫很爽快的接了竹筒,一仰脖,一口喝个干净,女娃还有些矜持,只是小口的啄饮。
卢植想着跟水镜先生改善下关系,所以也走过来问挑夫:“你是哪里人?”
挑夫喝了水后,精神恢复不少,“我是安阳人。”
“安阳?邺治所辖的那个?”
对方点头:“是的。”
“北边已被黄巾贼寇所据,我看你还是原路返回吧?”
“哦?贤师就在前边吗?那真是太好了!”
挑夫笑的很开心,连带着女娃也在笑,那面具女也似乎在笑,水镜先生默默的回到自己的座位坐好,环顾一圈好像不开心的只有卢植。
他带着些指责的口气道:“邺城安稳,未被贼寇所扰,你为何好好的良民不做,跑来投贼?”
挑夫的笑容一下子垮了,他紧张的急忙抄起扁担,将女娃护在身后,卢植见状急忙解释:“我非官府之人,只是好奇相问,并不会抓逃人。”
挑夫这才稍稍放下戒备:“带我儿寻条活路。”
卢植扫了一眼脏兮兮的女娃问道:“你是被豪强欺压至此?”
“非也。”
挑夫摇头道:“是当地大族甄家不收人了,我才出来求活。”
卢植摊手惊道:“这是何道理?你莫非没有田种?”
“我有田十五亩。”
“那你为何当逃人?”
挑夫上下打量了一番卢植的穿着,有些奇怪他的问题,接着回答:“赋税过重,苛捐杂税极多,就因为我有田产,所以官差经常登门,各种摊派后所剩无几,吾大儿死于徭役,二儿落草,父母妻子俱饿死,独剩一女,前阵子,官吏又来催粮,我实在无粮可交,想卖田卖身与甄家大族求得庇护,奈何对方不收,只好逃跑,听闻二儿入了黄巾,便来寻他。”
卢植听闻这种说法后实在是目瞪口呆,脑子里回想起自己大儿子的话:“父亲,您时常教导我们不要欺压良善,强占民田。可我所见,那些百姓却甘愿为豪强家奴,趋之若鹜。这是为何?”
最终,所有言语只化作长叹一声:“度田,度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卢植目送父女二人重新上路,向北走,隐入黄尘。
转身过来,水镜先生和那女子也开始向南走,道阻且长。
卢植打扫一下心情,向南跟上去后不再喋喋不休的追问如何破解撒豆成兵的法术,反而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水镜先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后,又该如何?”
“我不知道。”
水镜先生的回答叫他一愣,但对方并未理睬他的惊讶,自言自语般诉说着:“恍然如梦,五十年太远,五百年太近,五十年太多,五百年太少。那些轰轰烈烈,最终化为一培黄土。苦寻良久后,我发现我依然站在原地,不曾向前迈动一步。”
水镜先生的话叫人似懂非懂,什么五十年,五百年的,卢植忽然记起自己小时候便听父亲说过水镜先生的寓言故事。
想到这里,他脑子里忽然一炸,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脸颊一抽一抽的,路也走不稳了,“水……水镜先生,有个传闻猜测您是登仙后的张良?……”
“呵呵,看来你装的不怎么样啊?”
戴着狐狸面具的女子抢先说道:“还是被人看出来了哦?”
水镜先生没再开口辩驳,算是默认了,卢植激动不已,迈动步子越过二人,便要跪地拜礼:“晚辈……”
他的双臂被托住了,人也没有跪下去。
“我也只是人,你不必跪我。”
你还能是人了?听到这般话的卢植脸上难掩失望之色,知道自己没入对方的眼,拜师没戏了,但还是拱手拜礼道:“晚辈拙劣,之前唐突之处,还请恕罪。”
“无妨……”
看着那卢植开始执弟子礼供奉张良左右,那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也暗自叹了口气:又一个纯良的傻白甜要被他忽悠了,这些人就是不长脑子,同样的套路总是一遍又一遍的上当,还不如我呢,算起来,自己在他手上算是吃亏最少的一个,虽然经常上当,但好歹次次不一样啊……
半月之后,结伴而行的三人来到了官军的驻地,卢植又情深意切的挽留二人多呆了两日,才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在营门口,卢植把藏在心里多日的问题问了出来:“水镜先生,你所描述的那个理想之国真的存在吗?那个人人能吃饱穿暖的地方,人人都能有尊严的活着的世界?”
“是真的哦。理想之国是真实存在的。只是非人力能抵达罢了,但我百年间所追寻之道,终点就是那里,我会将她带回世间的。”
卢植听罢,内心激动不已,叫人抬了两个大箱子出来:“学生愿尽绵薄之力,以表心意,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这怎么可以?”
水镜先生显得很是刚正不阿,“我怎能拿你的钱?”
一旁带着面具的女子隐蔽的翻了个白眼,卢植坚持要给:“先生大义!我也知道这等俗物实在寒酸,但只恨我才疏学浅,不能跟随先生,只能借此俗物来支持先生高远地志向,拯救世人的宏愿。先生自不需要,但那些追随先生的凡夫俗子也是需要钱财度日的。还望先生收下吧。”
水镜先生又推脱两句,见实在推脱不过,才回道:“既如此,那我就收下了。”
卢植还准备送两匹马给先生拉箱子,却只见水镜先生大手一挥,那两箱钱财便不见了踪影。
这一手,着实惊艳了在场的所有人,水镜先生适时地装b告辞:“诸位,有缘再见——”
那带着狐狸面具的女子变幻一个手势后,众人瞪眼一瞧,哪还有那二人的身影……
“真……真是神仙呐!?”在场之人无不惊叹……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跟前,有人正偷偷摸摸的搬箱子——
待走远安全后,带面具的女子散去水雾,撤下搬运的水流,放下箱子狠狠道:“这次我要一半!”
“事前说的可是73。”
“你还说好的这趟能挣大钱呢。现在还不是就这么点儿?”
张良有些生气道:“月英!做人要讲诚信,你不能贪得无厌。”
“我现在又不是人!”
月英也耍起了无赖:“要么,你就自己一个人搬回去,要么就分我一半!”
张良颇为无奈,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实在是经不起半点折腾,只好妥协道:“下不为例。”
于是二人重新踏上了归途——
卢植这里,仅过去半日,朝廷派来的钦差太监便到了,本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败一场本来不算什么大事,毕竟之前还胜了好多场呢。随便打发打发,这事儿就过去了。
但事儿坏就坏在卢植发现:他好像没钱打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