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毅道:“自古王朝更迭,受害最大的就是百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严师道:“徒儿你有一颗为民之心,是乾州百姓的福分啊。
为师最大的欣慰就是你虽投身军伍,但从不妄加杀戮,胸怀苍生,挂念天下。”
江毅说道:“杀戮,只是止战止乱的手段之一,若非必要,不可轻启。
杀戮的真正意义就是震慑,若能震慑成功,何必再造杀戮。”
严师深以为然。
两人走了一阵,严师问道:“你打算何时返乡看看?”
江毅笑了一下道:“我倒是想回,我是哪里人,家住何地,父母埋葬何处,我均不记得了,回去又有什么用呢?
就是娘舅、舅母在我跟前,我也不认得,既然往事都已消散不见,不如重新活出一个自己吧。”
严师没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在罗湖小住了两日后,严师随江毅在骁骑卫的保护中返回了邯郸。
在路上,侦骑来报,说朝廷派的三十六名官员在五百名金甲卫的护送下,已经由司隶进入乾州境,明日即可到魏郡。
江毅道:“不要理他们,盯着就可以了。”
江毅和严师一路前面走,朝廷派的官员在后面一路跟,两者相距两日的路程。
三日后,江毅和严师回到邯郸,正好歇息两日,三十六名官员在五百金甲卫的护送下,浩浩荡荡进入邯郸城。
这些官员一进城就奔着刺史府而来。毕竟薛城元是钦命的乾州刺史,乾州最高长官,他们是不敢不敬的。
薛城元高坐首位,三十六名官员一一拜见,有吏部随行官员专门给薛城元介绍。一套流程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晚间接风宴,薛城元将张茂文、封开及衙署一众介绍给三十六名官员时,这些人就坐不住了,尤其张茂文和封开抢了他们的位置,于是程竹山和另一名官员,当场就跟薛城元顶撞起来。
程竹山二人的意思是,刺史大人无权任命地方官员,他们可是持圣旨来的,又有吏部官员陪行,刺史大人若执意如此,他们就上奏朝廷,参刺史大人一个僭越之罪。
下官公然顶撞上官,又是众目睽睽之下,薛城元这个老实人别看平时温和,发起火来也是毫不留情。
其实朝廷派遣官员去地方上就任,被地方的高官调换的多了。就是降你一级使用,你敢龇牙试试?了解一下候补什么意思。能让你候补到胡子白。
程竹山是谁啊?说好听点是他耿直 ,说难听点他就是一个“二货”。
薛城元又没让你降级使用,暂时在刺史府行走留用,明年再说,大把位置空着呢,你急啥?你是严公的女婿,还亏你不成?
这个二货很头铁,坚持要按旨意办事。
由于他的坚持,其他有被占了位置的官员也纷纷不干了,要刺史大人给个公道,一切按旨意办事。
一霎时接风宴会变成了对薛城元的责难会,场面顿时乱了起来,若不是封开紧紧护着薛城元,可能薛城元就要被群殴了。
正在元帅府后院安放大缸和坛子的江毅,闻报薛城元要被群殴,差点乐坏,不知道古代文人吵架骂架是个什么鬼样子,是不是“彼其娘之”这类的酸腐话。
于是江毅换上了新做的军装,专门用熨铁熨过的,很笔挺的。戴上大檐帽,穿上长皮靴,拿起武装带往腰上一系,娘的,就是少了一把手枪。佩戴好他的“中正”剑,不是,是短剑,出门打马奔刺史府了。
江毅到的时候里面人声鼎沸的,每个人都在叫嚷,具体叫嚷的什么也听不清楚,好像都喊破喉咙了。
江毅刚走到门口,里面有士兵和衙役高喊:“大元帅到。”把江毅吓一跳,猛的愣过神来,对,这就是大元帅该有的范儿。以后要是喊“总统驾到”会更好听。
还在吵闹的众人听到兵卒和衙役的喊声,逐渐停住了争吵。往门口看去,一个高个少年走了进来,那穿的什么衣服啊,还戴个前后翘起来的帽子,尤其那双黑亮的皮靴。
身后还有一群护卫,个个怒目圆睁,一看都是不好相与的粗鄙汉子。
众人也不说话,就看少年径直走到薛城元的桌子旁,歪着脑袋看看薛城元又看看封开,开口道:“看样子两位还没挨揍啊。”
薛城元也不理他,封开道:“快了,再晚两刻钟,就难说了。”
江毅哈哈一笑,道:“人呐,就是不能太给脸了。”
说着话,他一转身面向那三十多位官员,说道:“我叫江毅,在座的有的见过我,有的没见过我,但我敢保证你们都听说过我。”
众人在他报出名字的时候皆是一惊,他就是勒索百官的江毅,被诸位大员恨之入骨的江毅。
江毅继续说道:“说真的,当你们进入乾州的时候,我就想把你们全都抓起来,关进我的劳教队。”
众人皆是大惊,吏部派来随行的官员忙说道:“江毅你不可无礼,他们俱是朝廷派来的地方官。”
江毅道:“派到哪的地方官?”
那名官员不知所以,还接话道:“具是派往乾州各府县的地方官。”
江毅大声道:“你回答错误,他们是朝廷派到青州、兖州的地方官。”
众人不解,但没敢接话。
江毅继续说道:“几个月前,乾州被黑旗军占领的时候,你们的朝廷怎么不派你们过来?我把他们赶走了,派你们来了,朝廷要置我于何地啊?
你们都是大人了,应该比我大几岁,我就问问你们,我到处借钱借粮娶来了一个媳妇,该入洞房了,新郎却不是我了,说没我什么事了,让我哪远就去哪去。”
一阵哄笑,然后突然静寂。
江毅一指吏部的随行官员,道:“如果你是那个被人家赶走的新郎,你怎么办?”
这名官员木着脸不语。
江毅一指众人:“你们谁能给我出出点子,我该怎么办?”
众人皆不语,有个别头铁的想说话,被旁边的摇头示意阻止。
江毅继续说,而且声音抬高了两分:“我回答你们我会怎么办,谁敢让我上一边玩去,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你们听好了,谁都不行,谁都不能让我上一边玩去。
各位大人,你们既然来了,就要有一颗为百姓、为乾州吃苦奉献的心。
只要有了这颗心,无论你在哪个位置上并不重要。
如果你们只是为了官位来的,我现在很清楚的告诉你们,邯郸、桓安、武始,这三个城池你们就不要想了,你们想去哪去哪,反正乾州大着呢。”
然后他对着薛城元说道:“薛刺史,你们现在救助难民饥民的钱粮都是我的,只允许用在邯郸、桓安、武始,其他地方想要钱粮,可以啊,给朝廷要,给皇帝要,朝廷拨过来了再给他们,我坚决不同意把我的钱粮拨给他们。告辞!”
江毅说完,大步离去。
众人面面相觑。
亥时,离大元帅府不远的一处安静的宅院内,书房中坐着的严师,一脸的怒容,在他对面则战战兢兢站着一个官员,正是程竹山。
严师大声道:“老朽以为江毅说的很对,你们怎么不去青州兖州上任?你啊你,也是快五十岁的人了,动动脑子,好好想想为什么派你们三十多人到乾州来了?
你们就是朝廷某些人手中的刀,这把刀砍向的是江毅,更是砍向了乾州的百姓。
江毅为了乾州的百姓,不惜得罪大半个朝堂才索要回来这么多钱粮,他养了多少兵?仅仅两万多一点。
他是为了谁?他又图什么?
老朽看你程竹山是越活越回去了,当了近三十年官了还没江毅一个束发少年懂事理、知大义。
算了,再多的话老朽也不想说了,路是你自己走的,每一次迈步走路的时候,先想想你的妻儿老小吧。
眼下的时局你是一点都看不明白,你若行差踏错连累的不是你一个人,是你满门!
你回吧,老朽累了。”
程竹山赶紧冲严师深施一礼,慢慢退出房门。
退至门外,起身欲走的他发现一身汗湿。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长长出了一口气,大步往院外走去。
严妻端了一杯茶,慢慢推开房门进入,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干嘛发这么大脾气,看吧竹山吓的,他自小就怕你,如今都快五十岁的人了,看到你依旧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严师说道:“我只是发发脾气而已,他能改就好,若不能改,索性就不要再做官了,简直一个榆木疙瘩。”
严妻道:“那他不做官了还会做什么?”
严师马上接道:“做什么都行,总比被铭远砍了脑袋强。”
严妻没再说话,只是默默的走了出去。
第二天上午。
一脸憔悴的程竹山走进了大元帅府,江毅一见他就问道:“一夜没睡吧?”
程竹山点头。
江毅道:“被老夫子骂了?”
程竹山又点头。
江毅道:“说吧,你想去哪?”
程竹山嗫嚅道:“去哪都行,只要能为百姓做事。”
江毅哈哈大笑,站起来打趣道:“你被老夫子骂的值。好吧,既然你已经转变了,我就不赶你离开乾州了,你去武始吧,那儿离邯郸近,方便老夫子骂你。哈哈哈。”
程竹山大窘。
自此,本来想着当邯郸郡太守的程竹山,被江毅一杆子打发到武始当县令去了。
京城派下来的官员有二十多个自愿留在了邯郸,余下的有四个脖子特别硬,非要回朝廷给的职位,被江毅赶出了乾州,江毅说:这是你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乾州,你们再敢来,我就砍了你们的头。
他们四个吓得跑很快,回京师了。
还有十来个人既不愿意留邯郸,又不愿意离乾州,被江毅赶到紧邻青州和兖州的清河郡去了,正好那边有清阳、信乡、厝阳、贝丘、东阳、尼湾等大大小小十来个县,你们自己玩吧。
程竹山毕竟在吏部多年,江毅让他从留在邯郸郡的官员中挑出一位来执政桓安。江毅对程竹山说,要跟你一样清廉能做事的,不要跟你脾气一样又臭又硬的。
程竹山掩面而逃。
如今邯郸、桓安、武始三城难民都在有序的进行着安置,江毅的三座库房眼见的一个空了,一个快要空了,他的血都快凉了。
薛城元又来大元帅府了,江毅赶紧跑很快迎上来拉住他的手,把薛城元热情的都不好意思了,江毅说,我最亲最敬的刺史大人啊,你来我这干啥都行,别提钱,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