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简单的屋内，皇家幻兽师学院终身教习、修士院院长、天和秘境之主樊仁闭着眼睛高坐主位。
堂下，柳寒锋一袭白衣，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身形虽然依旧挺拔，但模样却有些憔悴。
自暮山镇升学考核后，他便一直受着内心的煎熬。
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告诉他，作为贵族，就应该堂堂正正，不可行阴谋苟且之事。
一直以来，他也恪守着贵族行事准则，并以此为傲。
但升学考核一事，帝国利益与他个人的道德标准起了冲突。并且是在他的价值观中无法解决的矛盾。
贵族可以犯错，但知错就改，犯错就罚，哪怕错也要错得堂堂正正。
但若是认了错，认了罚，却有可能会导致帝国利益受损呢？
他当时的选择是个人道德标准向帝国利益让步——隐瞒真相，封杀方睿。
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他这么做没错。但若是从方睿的角度来看，这么做却很可能会毁了他一辈子。
回到帝都以后，柳寒锋第一时间向老师樊仁报告了升学考核中的事情。但老师也只是轻描淡写的告诉他，做的没错。
老师说没错，那就是没错了。
可真的没错吗？柳寒锋无数次问自己。这也是他这些年来第一次陷入自我怀疑。
没过多久，妹妹柳寒眉在执行学院任务的时候失踪，他急疯了一样四处搜寻。好在妹妹最终平安归来，还查出了一件大案。
借着查出大案的底气，妹妹跟他商量着要退掉和二皇子的婚约。他就这一个亲人，妹妹不愿意，哥哥自然不能强压。
索性便借着青年幻兽师大赛的由头，以冠军为赌注，为妹妹退了婚。
就在这段时间，方睿来到了帝都。
第一次在帝都听到方睿的名号时，柳寒锋是颇为惊讶的。
这个来自东南行省偏远小镇的少年，竟然在皇家幻兽师学院打出了偌大名声，最后还引来高层下场，动用了言兽的力量才将风波平息。
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可思议。
惊讶之余，柳寒锋又有些轻松，好歹这个天才少年没有因为他的打压而黯淡无光，这也让他内心的负罪感少了一丝。
与此同时，丝丝担忧又在他心中升起。就像他当时所担心的那样，方睿到了帝都，那就意味着暮山镇的事情随时会有暴露出来的可能。
方睿越是耀眼，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
他第一次陷入如此矛盾的境地。
而事情的发展一如他所料，随着方睿在帝都声名大噪，已经有人关注到了他的来历。
任谁都会有这种疑惑，如此天赋的少年，为什么没有通过升学考核？
背后的事情一查便知。
果不其然，等到西北阙怨魂藤之事一了，他和方睿的事情便被捅了出来。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特意趁着方睿事迹在帝都传开时在背后推波助澜。
等到方睿的名声到达顶峰，再一下将事情捅出来……
舆论哗然，你查还是不查？
而更被动的是，方睿竟然是方振雄的儿子。
那个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力挽天倾的男人，哪怕已经过了快二十年，帝都的那些人提到他还是背后发凉。
让整个帝都都无比忌惮的人，他的儿子，谁敢打压？
至此，事情的走向已经到了柳寒锋完全无法控制甚至无法预料的地步。
连背后支持他的那些势力，都纷纷偃旗息鼓，噤若寒蝉。
方振雄这个名字的震慑力由此可见一斑。
但不知怎的，尽管现在帝都质疑甚至咒骂他的声音甚嚣尘上，柳寒锋心里却轻松了不少。
就像是梗在喉间的一根刺终于咽了下去，整个人都通透了不少。
柳寒锋跪在那里思绪万千，端坐主位的樊仁终于开了口。
他面色平静，仿若无事发生，语气平和的如平时教导柳寒锋修炼一般。
“知道错哪了吗？”
“知道。”柳寒锋点头，抿了抿嘴唇道。
“不该马虎大意，将幽影豹放入秘境。”
“不该自以为是，不弄清情况就与幽影豹缔结契约。”
“更不该隐瞒真相，打压新晋学子，与其势成水火。”
柳寒锋深刻反思着自己的错误，坐在上面的樊仁却摇了摇头。
“这些都不是重点。”
“不是重点？”柳寒锋低眉沉思不得其解。
“还请老师解惑。”
“你错在犹豫不定，左右摇摆。”
“若是在升学考核时便将方睿杀掉，后面便不会再有任何问题，这是你的第一个机会。”
“在方睿公开天和秘境之事时，你若是以调查的名义将方睿控制起来，等到大赛结束再放出，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但你偏偏却一再错过，让方睿一次又一次成长，最终影响到你，坏了大事。”
“可老师，方睿并没有做错什么。”
“呵，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如此幼稚。”樊仁摇了摇头，满脸讥讽。
“幼稚？”
“对与错，那是小孩子去分辨的东西，大丈夫行事，只管利害。”
“要么不做，做就做绝。”
严厉的声音在柳寒锋心中激起惊涛骇浪，柳寒锋下意识抬起头，却见老师表情凶狞，目光狠辣，完全不见平时的温润平和。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柳寒锋低声重复着老师的话，目光再次变得迷茫起来。
…………
星焰帝国的授勋封地有着一整套的规定流程，但奇怪的是对于此次雪歌领的加封这套流程却被完全略过。
只有一名内阁执行官来到别院，向方睿宣读了内阁的决议，并将帝国有关封地的文书交到方睿手上。
执政官还是上次那人，宣读决议的时候，鹄伯一直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方睿明显看到执政官的眼角抽搐了几次，宣读决议的语速不由地加快了几分。
完事之后，那执政官就逃命似的跑了，简直像是家里着了火。
方睿将文书和印信拿在手里，有这两件东西，就代表他成为了星焰官方承认的领主。
还是同时拥有财政权、人事权和军权，自由度最高的领主。以十六岁的年纪获得如此成就，方睿也算是星焰建国以来第一人了。
尽管方睿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把东西拿到手上，还是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恭喜少爷成为帝国领主。”石昭满脸兴奋地上前道贺。
这几天方睿带着他去找了城防司的杜威，在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又有方睿的人情，杜威很痛快地答应将石族的表现报上去。
尤其是身处险境，危急存亡的关头，仍选择待在原地，让方睿优先解决怨魂藤，这种表现可是实实在在的加分项。
有了杜威的支持，裁决书也很快下来了，石族原本隶属的奴隶主因为惹下大祸被审判下狱。
而石族人的贡献与牺牲也终于让他们摆脱了奴隶的身份，如今已是星焰帝国的自由民。
为此，石族上下对方睿都是无比感激。甚至在得知了方睿是方家后人后，更是高呼祖先有灵，愈发坚定了追随方家的信念。
但身份的问题解决了，吃饭却始终是个大问题。
总不能让整个石族的男人都去接任务吧？
石昭和族人商议了许久，最终提出让族人们回到雪歌领。
石族有着祖传的挖矿铸造的技能，先前在雪歌领就是依靠铸造过活的。正好雪歌领成了方睿的领地，在方睿手下过活，也是名正言顺。
方睿对此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没当真，只是个名分而已。
就当花点钱，雇佣石族去建设领地了。
如今程序已经办完，石族也终于可以出发了。
方睿也算是了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接下来就是应对柳寒锋了。
在这几天里，随着针对暮山镇升学考核的调查进行，相关的舆论也在持续发酵。
但就像方睿先前所预料的那样，支持方睿的和支持柳寒锋的人各占一派，另有大批看热闹的人掺和在里面。
加上躲在背后的势力拱火，形势无比混乱。
一方认为柳寒锋德不配位，不仅在升学考核中犯下大错，还险些导致新生代的天才蒙尘。
理应废除他青年幻兽师大赛主将的位置，并交由有司审判。
而另一方则认为对青年幻兽师大赛来说，柳寒锋必不可少，况且升学考核的事故是他无心之失，且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
建议让他戴罪立功，等拿了青年幻兽师大赛冠军，回到帝都再论罪也不迟。
于是，一场针对青年幻兽师大赛的巨大讨论就此形成。
十二月二十八日，星辉日报毫无预兆地刊登了一封以方睿名义发表的信，给这一年的年末奉上了最后一个炸弹。
“私怨未了，国事为先。待时满一年，与君幽影豹一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
“少爷此举意在何为？”
鹄伯问方睿事情的时候总是笑眯眯的，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方睿笑道：“柳寒锋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仅此而已？”
方睿抬头看着昏暗阴沉的天空，深深呼出口气。
“青年幻兽师大赛的惨烈是我爹引起的，我在替我爹还账。”
鹄伯表情一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鹄伯你看，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