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医生所预测的,基因缺陷的不良反应在亚尔身上逐渐显示出来。
首先是身体疼痛。
其实在岛上时亚尔就已经有不适感,但他一直隐瞒的很好,直到卡特夜间过来检查时发现了端倪。
逐渐加剧的疼痛已经超出雄虫体质可以忍受的范围,睡着的亚尔眉头皱紧,发出低低的呻吟。
卡特不解又心疼,明明亚尔说过自己很怕疼,他半跪在病床前,轻声道:“......您,您怎么不跟医生说?”
“......我习惯了。“
长久压抑的环境,让亚尔学会了沉默与忍耐,就连疼痛也学会隐藏,看着卡特与医生交流着病情,亚尔抿了抿嘴,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没敢说。
那次卡特以生病为由,拒绝接受自己的赐福,亚尔一直努力保持身体健康的假象,因为一旦被发现,更加遥遥无期。
弥漫性慢性疼痛。
基因层面的病变,医生也无能为力,能做的只有使用药物来降低身体的疼痛感,这导致亚尔精神萎靡,随着时间的推移,药剂量不断加大,渐渐地没什么可以引起亚尔的兴趣,除了卡特可以让他提起点精神说说话。
“......不要再与那只雄虫接触!卡特,你还年轻,你有考虑过你的将来吗?你这样会毁了自己的前途,没有雄虫会——”
亚尔每况愈下的身体,卡特已经顾不上雌父苦口婆心的劝导,直接搬到雄虫的病房陪床。
白天,卡特需要在亚尔面前保持镇定自若,到了晚上,等雄虫在药物的作用下迷迷糊糊睡去后,卡特就站在病床前,看着那散了一床的长长白发,目光哀伤。
月光下,纯净洁白的高山冰川在逐渐消融。
却无法挽留。
从小卡特在雌父的引导下,向来不相信虚无缥缈的怪力乱神,可现在他无数次向虫神祈祷,希望亚尔可以幸运的被眷顾一次,不要再出现其他不良反应,但现实很残酷。
亚尔视力出现了问题。
某天早晨,卡特从医生那里询问完注意事项,回到病房,发现亚尔看向自己,眼神却没有聚焦。
视力问题让安静的亚尔第一次不安起来,他伸手慌张地摸着卡特模糊不清的脸庞,焦急地说出了让卡特意想不到的话。
\"赐福!卡特,我想给你赐福!”
心力交瘁的卡特攥紧手掌,指甲掐进肉里,咬碎一口牙,另一只手却轻拍着亚尔的后背,语气温柔安抚:“乖,别闹,等您康复了,我就请求您的赐福。”
话一出口,亚尔如同被按了暂停键,动作瞬间凝固,随后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气力,无力地跌坐在床上,垂下头,霜雪般的长发散落下来,遮掩了他的面容,也覆盖他的希望。
卡特没有发现亚尔那低垂的纯白睫羽下,那双淡蓝色的深海冰川瞬间失去了光彩,徒留一片绝望。
那天,亚尔每日最期待的外出活动,夜间散步,没有去。
也就是那天,亚尔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每天都在向飞速往死亡的边缘靠近。
“......很抱歉,你需要做好最坏的准备,雄虫阁下他可能撑不过这几天......”
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么不公平,欺凌霸道的雄虫们活的好好的,而一生没做过任何恶事的亚尔却不能健康地享受一天属于自己的生活。
卡特扶着墙,脚步蹒跚从医生那里走进病房时,两名雄保会的工作人员正从里面出来,最近一直虚弱躺在床上的亚尔罕见地靠坐在床头,听到卡特的声音,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雄保会的工作人员来干什么?
不等卡特细究,亚尔睁着无神的眼睛,难得面露期待,建议着:“卡特,我们很久没有晚上出去散步了,今晚我们出去走走?”
这是雄虫健康状况恶化以来唯一的要求,卡特自然不会拒绝。
当晚,卡特把轻的跟一片雪花似的亚尔抱到了天台,雄虫身体已经虚弱到无法独立行走了。
月亮缓缓从云朵后面露出容颜,月光如倾泻而下的水银,带着冷冽的凉意,悄无声息地洒满整个天地。
卡特垂眸,看着坐在自己怀里的亚尔,脸色悲切。
雄虫眼睛失明的唯一好处是,卡特不需要在亚尔面前装出岁月静好的假象。
“卡特,我是不是病的很重。”
询问的话,雄虫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卡特张张嘴,想编理由自欺欺虫,可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雌虫的默认,亚尔却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带着解脱的意味:“这样也好,我就不用回去赐福了。”
亚尔还不知道现在岛上的真实情况,卡特安慰:“您要不喜欢赐福,等您恢复——”
“我不是不喜欢赐福,我只想给卡特你赐福。”亚尔第一次打断了卡特的话,苍白到透明的脸上带上了委屈。
那天再次拒绝亚尔的赐福要求后,雄虫再也没有提过这两字,今晚突然说起,卡特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我原先一直想不明白,卡特你为什么一直回避我的赐福,明明大家都很渴望我的赐福。”
卡特想继续用生病的理由搪塞,亚尔已经自顾自地往下说,并不想在自己这里得到一个真实的原因。
亚尔用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卡特,认真道:“不过现在我明白了,卡特,你不是岛上的居民,我不应该按照岛上的行为来给予你喜欢的,我应该站在你的角度来考虑。”
卡特微微松了一口气,至于亚尔说的换位思考。
一虫胆小,一虫害怕,两虫默契的没有提起,这片刻的逃避,就成了跨越三十多年的遗憾。
那晚,包裹着严严实实的亚尔靠在卡特怀里,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似乎想把这么多年独自承受的委屈吐露干净。
“卡特,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给他们赐福,没有任何感觉......”
“可身边所有的虫子都告诉我,这是神使应该做的事情,我开始还会跟虫神雕像诉说,但没有用......后来就麻木了,每次想尽快结束......”
“酋长叔叔是最轻松的,他很照顾我,还会找些罕见的玩意来讨好我......”
“玛古每次闻到我的信息素味道,就会很激动,把我弄的身上都是淤青,但他是岛上最强壮的,找到黑珍珠数量最多的,来的最勤快的,我很怕他......”
“当初酋长把昏迷的你送到神庙,让我好好照顾你,说你的等级很高,能更好的接受我的赐福,我只当完成任务,但你很奇怪,拒绝我的信息素治疗,眼神也规规矩矩的,不像岛上的居民黏在我身上,我有点高兴,终于有虫子可以交流不关于赐福的事情。”
“那天晚上散步,你说会温柔对待我的,我很高兴......”亚尔顿了顿,隐去了给黑珍珠赐福的后续,因为卡特不喜欢。
似乎说了太多的话,亚尔的声音越来越轻,卡特慢慢搂紧,似乎想抓紧即将消散的冰雪。
“......我很久以前做过一个梦,浑身发着亮光的虫神跟我说,这一世过的不开心的雄虫...下辈子会过的很开心,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真的吗?”
“真的,虫神不会说谎的。”卡特声音有点哑的应了一句。
“......那就好。”
“来世想干什么?”
怀里许久没有回应,卡特以为亚尔睡着时,传来很轻很轻的一句话,轻的差点消散在晚风中。
“嗯.....在太阳下奔跑......还有......”
想给你赐福。
但最后这句话亚尔已经没有力气说出口,他如冰雪般消融在卡特的怀里。
这只饱受剥削的雄虫,到死都不知道这些发生在他自己身上的罪恶,短短二十多年,最后的一点时光,保持无知的离去是这个世界能给予他的最后一丝怜悯。
也是对自己的怜悯。
卡特在已经冰冷苍白的额头上落下很轻的一吻,无比虔诚。
再见,亚尔。
希望你来世做一只骄纵的雄虫,随心所欲地在阳光下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