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被称作宝匣,那里面是不是装了什么宝贝?
带着疑问,她重新取了一盏油灯,拾阶而上,凡是有些价值的东西都被栉巾收归到了一层的库房里,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它们打包变卖成银票。
只是先前置办花火大会时,她险些把库房搬空,如今的她提灯看着空落落的库房,只觉得一阵头疼,暗自祈祷着自己别是鬼迷了心窍,不知不觉地把他送的宝匣当成是什么来路不明的货色变卖掉了。
若当真如此,让宝匣流通到市场上,那可真就是大海捞针了。
虽是这么想着,可她还是强打精神把每一个百宝格都瞧了一遍,奈何先前置办花火大会时几乎把整个库房都给搬空了,如今留下来的东西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她将格子翻了一遍又一遍,越翻越绝望,却又在几近崩溃的瞬间,翻手碰倒了一幅卷轴。
长卷落地,在地上咕噜了几圈,本就松垮的系绳随着滚动应声而起,一幅美人图就这么不期然地出现了她的面前。
美人坐花间,花无美人艳。
楚长欢端详了许久,才恍惚想起这是宫中画师在及笄礼那日即兴为她做的画,当时她随口夸了几句就将画收了起来,许是这画里有她,也卖不上什么价钱,这才幸免于难。
楚长欢提着灯缓步靠近,眸光流转于她十五岁时的青涩面庞上,画中人拈花含笑,赤色石榴裙沿着画卷铺展开来,辅以大片的牡丹为衬,雍容华贵,极尽堂皇。
这牡丹……她似乎在哪儿见过。
只一瞬,一道精光自她眼底划过,她敛起衣袍大步流星地向下跑去。
礼册上记录的「宝匣」二字,让她想当然地以为沈故言送来的东西必定是镶满了珠宝的方盒,可再一想,沈故言并不是个充满了铜臭味的人,这样浮夸的物件并不是他的送礼风格。
为她的及笄礼准备的礼物,不一定贵重,但一定足够特别。
她曾在寻找礼册的某个瞬间偶然瞥到过那么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头盒子,那上面雕刻着精美的浮雕,是大簇的花卉,其中以牡丹为主,辅以许多不知名的小花点缀,既不失她公主的体统,又能显得高雅有意趣。
礼官面对这样精致的匣子,以「宝」字来描述它的珍贵,也未为不可。
眼下,楚长欢的手上正捧着这样一个匣子。
她用指腹在错落的有致的浮雕上仔细描摹着每一只花朵的轮廓,淡淡的笑意从她的眼角晕开,逐渐凝成了一片晶莹,几滴泪不期然地打在匣子上,楚长欢赶紧抹了把眼睛,用衣袖仔细擦掉在上面的水渍,生怕破坏它一丝一毫的美来。
这木匣子上虽然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腾徽,可楚长欢就是笃信,这就是沈故言送给她的那份及笄礼。
可当她打开匣子,看清里面藏着的东西时,这份笃信又被她动摇了。
她不是不信,
她只是不敢信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即便心跳声清清楚楚地撞击着耳膜,即便身上的那些淤青还在持续不断地让她感受疼痛。
她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她没有理由相信,一个本该出现在未来的东西,会被两年前的沈故言当作及笄礼送给她。
可即便她再是如何的不相信,那枚木头簪子真真切切地摆在那里,无法撼动。
它该是在这方木头匣子里沉睡了许久,久到就快要带着造物主的那些不为人知的莘秘一起腐烂在这处不为人知的地方,幸好命运垂怜……
幸好命运垂怜。
楚长欢将这枚熟悉而又陌生的木簪捏在手里端详半晌,如今的沈故言已经把钻木头的技艺修炼到炉火纯青的地步,难为他还要故作笨拙,打磨出这样一支简陋质朴的木头簪子。
也不知道十五岁的楚长欢有没有因为这个多少有点儿“敷衍”的礼物而刁难他。
这么想着,她轻叹一声,将木簪收回掌心,贴到离胸口最近的地方,闭上眼,耳畔回荡着沈秋雨方才的话。
“承徽三十八年腊月初九的夜里,沈故言曾经意图自戕。”
“这件事我从未和任何人提起,包括家人,今日说与殿下听是因为,沈故言曾亲口说过,殿下之于他,是比生命还要贵重的人。”
“他自戕一事,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沈故言并不是个脆弱的人,我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殿下以外,还有谁能够让他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
承徽三十八年腊月初九下了一场暴雪,积雪压塌了沈府西南角的一间厢房,沈秋雨冒雪前去修缮,途经沈故言的小院儿时,透过半掩的窗户正看见他将一把匕首狠狠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好在发现及时,刀刃卡在肋骨中间,并没有伤及他的性命。
而那道伤成了一道无法消弭的疤痕,曾在姑臧城的某个深夜,不期然撞进了楚长欢的眼里。
当时她只觉得心疼,却并没有深想这道伤疤的由来。
强压下万般思绪,映着窗外一轮皎洁明月,她沉声开口:“你可曾问过他为何吗?”
“问过,他不肯说,”他叹了口气,艰难道,“我只记得,他自戕不成,还想把刀拔出来重新扎下去,我出手阻止,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了句……”
“说了句什么?”
“他说……”
「都是因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