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温桑晚用过早膳后。
阿兰提着竹篮从院外走进来。
“小姐,今日街道上发生了件怪事。”
温桑晚放下茶盏抬眸看向阿兰。
阿兰将竹篮放在一侧,道:“醉霄楼后巷子,发现了一具无头尸体。身形健壮,看手掌像青年人。”
温桑晚并不在意这个,知道阿兰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事,其中肯定有蹊跷之处。“天子脚下,还有人如此明目张胆行凶,倒是不多见的勇士。”
阿兰摇摇头,“小姐,并非如此。”往前走一步,小声道:“那具尸体手中握着一柄断掉的长矛。”
温桑晚打了一个响指,四周笼上看不见的鬼气,“阿兰怎么看?”
阿兰有些顾忌四周,怕隔墙有耳。
“无妨,有屏障阻碍,旁人听不见。”
阿兰点点头,安心不少,小声道:“兵器唯军中之物,寻常人不可触碰,即便铁匠也不能私自打造,阿兰看到那名秀才也在人群中观望,神色很慌张。”
“林越秀?”
“是的。”
温桑晚笑了一声:“一个文弱书生,竟也喜欢看这些寻常热闹,这倒是稀奇。”
阿兰将一侧的竹篮提起来:“小姐,您要的东西。”
温桑晚道:“放屋里即可。”打了一个响指,撤掉四周的鬼气。
鬼气刚撤掉,嘈杂声就飘进院中。
“快些打捞起来,耽误夫人用药,你们担待得起吗?”
“是,嬷嬷。”
“嬷嬷,这朵可以吗?”
“不行不行,太小了,要粉嫩尖儿的。”
温桑晚看向院门处。
阿紫明白,当即行礼后,朝院门走去。
不一会儿,阿紫走回来。“小姐,嬷嬷打捞荷花池里的嫩尖儿,给主院那位用药。”
“嫩尖儿?”温桑晚觉得奇怪,李香兰要荷花嫩尖儿入药,头一次听到这么奇怪配方,也不知道清乐昨晚上做了什么?
正要摆手示意阿紫去打听打听。
院门外响起老管家的声音:“大小姐。”
温桑晚示意阿紫去开门。
老管家弓着身子走进院中,双手呈上邀请帖,“大小姐,这是九王府来的邀请函。”说这句话,他的脊背莫名透出冷汗,以前觉得大小姐不清明,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自从被山匪掳去,回来之后,性子大变,饶是他在府中伺候老爷夫人多年,也不曾见过小姐这样,喜怒不显带着逼迫人的气势。
他深知越是喜怒不显,越是危险,咬人的狗从不会犬吠,也庆幸往日他即便不待见大小姐,却也没有做什么出格,为难小姐的事情。而今,背后还有一位九王爷坐镇,他得好生伺候,莫要落下把柄,免得遭受大难。
阿紫走到管家面前,拿走邀请函。
温桑晚大致扫过邀请函上的内容。
寥寥几笔,意思简明扼要,邀请她游湖赏景。
老管家躬身继续道:“大小姐,九王爷的人还在正厅。”没有小姐的允声,他也不敢站起身。
温桑晚不急不慢拿起茶盏,抿上一口,过了好半晌,幽幽开口道:“告诉那人,本小姐应了。”
“是。”老管家应声往后退走几步转身离去。
她的手指,不紧不慢敲在邀请函上,嗤笑一声,自嘲道:“赏景还是鸿门宴?”转头看向阿紫:“去看看主院那位唱的什么戏?”
阿紫点头走了。
温桑晚双手撑着脑袋,看着院中盛放的粉色牡丹,思绪渐渐飘走……
以前为了家族利益,她的步履从来都是匆匆,很少会有停留一处,静心去赏花赏月。来到这里,虽没有家族利益,却也有羁绊,推着她往前走。
缓缓闭上眼睛,感受着手掌贴在脸颊的温度,脑中浮现冷嫣美眸,望着她时的宠溺,温柔,无尽的疼惜,“我的晚儿,如此优秀……”
最终化为叹息,呢喃一句:“还真是该死的温柔。”
起身走回屋中。
屋内。
阿兰已经将朱砂,和黄色符纸摆在书桌上,正仔细地碾磨朱砂粉末。
温桑晚走到书桌边,捻起一点朱砂,放在指尖摩挲,细细感受朱砂粉末的细腻。
想要带回三十万英魂,她必须做两手准备,若招魂幡不能承载,她的鬼术到不了大乘境界。就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枚阴符寄存一个亡魂,塞进冥戒中带回来。
绘制亡魂阴符需要消耗大量的精力,每日画五六张即可,她不会透支自己的精力去做这些。工程量庞大,只能日积月累。
阿兰询问:“小姐,朱砂可行?”
温桑晚嗯一声,拿起一侧的毛笔,屏气凝神,开始绘制亡魂阴符。
半个时辰过去。
温桑晚颤抖地放下毛笔,人略微摇晃。
阿兰急忙扶住温桑晚,担忧道:“小姐,您还好吗?”
温桑晚稳住心神,深呼吸两口气,任由阿兰扶回床榻。
“小姐,这些符箓还是不要勉强了,这样下去,您会吃不消的。”阿兰忧心忡忡,小姐每日都会绘制这些符箓,她也不知道用来做甚?可是小姐每次绘制完符箓,看起来都很虚脱。又道“小姐,奴婢去给您做些滋补的药膳汤。”
温桑晚摆摆手,没有开口说话。
阿兰行礼退走。
在门外看到阿紫, 阿兰小声道:“别打扰小姐休息。”
阿紫立即明了,嗯一声,没再回话。
阿兰见状,匆匆离去。
温桑晚盘腿坐在床上,呼吸放缓,进入冥想状态。
鬼术不是武功内力,想要恢复,只有放空自己,和周围环境融合起来,让精神进入无我境界,和佛家的打坐冥想有异曲同工之妙。
冥想状态一个时辰后,温桑晚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起身下榻,坐到圆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清茶。
阿紫这个时候叩响房门。
“进。”
阿紫走进来,抱拳道:“小姐,那位中邪了,她此前请来的道士,说要新鲜的荷花嫩尖儿,借其精华驱散邪气。”
温桑晚口中茶水差点没喷出来,稳了稳神,问道:“中邪?和温浅浅一样,口眼歪斜?”
“并非,身上多处有红疹子,早时还把老爷吓到了。”
温桑晚笑了:“出现红疹子,不应该请大夫吗?怎么会请道士看病?”
阿紫道:“应该和二小姐差不多,所以没有请大夫,而是让道士瞧了。那位今日在府中下令,任何人除了贴身婢女,谁都不许靠近主院,否则施以杖毙。”
“还真喘息上了,好大的架子。不让靠近主院吗?”温桑晚眼里玩心起,不让去,她偏要去,恶心不死李香兰。
敌人的不痛快,就是她的快乐源泉。
想着,放下手里把玩的茶盏,起身理了理袖笼,眼中尽显笑意,“姨娘不舒服,本小姐甚为忧心,不去瞧上一眼,怎能宽心,随本小姐去主院看看。”
阿紫哪里不知小姐的恶趣,点头跟随。
主仆两人大摇大摆穿过外院,看见嬷嬷和一群下人正在荷花池费力打捞,没说什么,径直穿过去。
刚走到主院门口。
温桑晚调整了一下嗓子,当即换上悲戚面色:“姨娘,你怎么了?你是不是要死了?呜呜……姨娘,你是不是要死了?……晚儿好担心你,呜呜……”
阿紫跟在身后,面色冷峻,手放在腰间的长剑柄上,握得手背都冒出了青筋。
“姨娘,你是不是要死了?他们都说你病得快死了,呜呜……”温桑晚一路嚎一路跨步走进院中。
院中正在挑选荷花嫩尖儿的婢女,脸色极为古怪,默默低着头,加快手中动作,一名婢女没控制住力道,不小心掐断了一节嫩杆儿。
“姨娘呀!你是不是要死了?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么办?呜呜……”温桑晚大力推开卧房门,朝床榻方向看去。
只见李香兰半靠床榻,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红疹子,密密麻麻尤为渗人,眼皮子都被红疹子顶得外翻。
温桑晚先是吓了一大跳,一连后退,哭丧着脸错愕在原地,然后惊恐地看着李香兰:“姨娘……你你你你……你这是怎么了?”心里暗暗给清乐点个赞,不知道温岳睁开第一眼看到这样的李香兰,这一整天还能咽下东西吗?估摸一个月都不会回府了。
李香兰此时正在嬷嬷服侍下喝着药,此刻如有恶心异物卡喉,强行咽下药汁,看向温桑晚,厌恶更甚,心中咒骂几句,面上强撑露出笑容。“晚儿,姨娘没事,别哭了。”
“姨娘,你这是怎么了,这些红疙瘩好丑,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会不会死掉啊?”温桑晚是越来越喜欢原身的糊涂劲儿了。
“晚儿,莫哭,姨娘没事。”
温桑晚佯装虎劲上来,正色道:“不行,我不能让姨娘死掉,我一定要请最好的大夫来。”
李香兰一听,心里咯噔,连忙打断:“晚儿,姨娘没事,明日就好了,晚儿不必去请大夫。”
温桑晚面色悲伤,“晚儿不信,姨娘你放心,我一定能请最好的大夫回来,请不到我不回来了。”
“不不不,晚儿,你相信姨娘,真的明日就能好了,你看院外,那些荷花嫩尖儿,就是用来给姨娘治病的,晚儿的心意,姨娘心领了。”李香兰口中说着这些话,暗地不知道骂了多少遍。
温桑晚半信半疑道:“真的?”
李香兰现在哪里敢耍心思,认真回应:“真的。”她若不应,指不定这个疯子又去外面招摇过市,她还能落下好名声?
温桑晚再次开口:“当真?”
“当真,当真。”
温桑晚收敛悲伤,“姨娘说是就是,晚儿听着就是,不过……”话到一半戛然而止,眼睛盯着李香兰看,后面没说,纯属故意吊着。
李香兰的确是被这话吊起,心悬到嗓子上:“不过什么?晚儿且说来。”
“姨娘明日若是不好,我就出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来。”
李香兰借着扯被子的动作,狠狠地拽紧被角,面上温和笑着:“姨娘会好的,晚儿莫要担心。”
温桑晚看着李香兰隐忍吞苍蝇的表情,加上一脸红疹子,心里舒坦,敌人的不痛快,就是她的痛快,低头小声道:“我相信姨娘,姨娘生病了,晚儿就不打扰姨娘休息了。”
说完,利落转身,哭唧唧地往外走,又是一声哭嚎:“呜呜呜…阿紫,姨娘会不会死啊?这些红疙瘩好丑,好吓人啊!”
阿紫跟在温桑晚身后,嘴角终于控制不住,抽动了一下。
闹剧一番,身心舒坦,绕个道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正躺在摇椅上,嬷嬷小心地给老太太捏腿。
嬷嬷看到温桑晚走进院子,小声道:“老夫人,大小姐来看您了。”
温桑晚大步走过去,坐在摇椅一侧,“祖母。”
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晚儿来了。”
温桑晚接替嬷嬷,继续给老夫人按腿,“这两日天气好,您可以去花园走走。”
嬷嬷站在一侧道:“老夫人腿不便,还是过两日吧!”
温桑晚嗯一声,她不是大夫,对这些的确束手无策。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温桑晚:“祖母没事,人老了,多少都有些小毛病,不必记挂心上。晚儿多来看祖母,祖母心里高兴,可比那些药汤管用。”
“祖母,改日晚儿去请大夫来给您瞧瞧。”
老夫人知道孙女关心她,没有拒绝好意,“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儿,天刚亮,府里就闹哄哄的。”
温桑晚没有隐瞒,柔声道:“李香兰不知冲撞到了什么,浑身起红疹子,折腾府里的下人采摘荷花嫩尖儿。”
“倒是稀奇,可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
“不是,晚儿去瞧过,不像食物中毒。”她知道是清乐的手笔,对老太太可不能这么说,真知道这世道有神神鬼鬼的,老人家难免会疑神疑鬼,思虑过重。
“估摸是得罪了哪位姨娘夫人,招来小人,晚儿可要远离些,免得遭大难。”老夫人语重心长道。
“祖母宽心,您的孙女是何许人也,区区一个小妾,还能让她高一头,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老夫人没好气手指点在温桑晚头上,宠溺一声:“你啊……万事小心,防人之心不可无。”
温桑晚笑了笑,倒没有反驳什么,知道老人家是关心她,想到什么,开口问道:“祖母,晚儿有件事想问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