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浓浓雾气遮住了阳光和云层,车灯无法穿透诡雾。
地上有意识的树根阻碍了他们的返途,致使他们的车辆只能朝前方开去。
更可怕的是,房车和皮卡前后距离这么近,但电量充盈的对讲机却很快断了信号,联系不上戈野。
“呃——啊!!!”
季沧海被捆在榻上,痛苦哀嚎着,他眼睛最大幅度地睁开,瞳孔里,属于人类的意识逐渐薄弱,染上一层让人恐惧的阴翳。
他的脸上属于人类的血色越来越浅淡,狰狞的青紫血管在皮肤下抽搐着。
虽然在他们两人刚开始发烧的时候迟梧初就已经预想到最坏的结果,但是当季沧海还是在他眼前发生尸变的时候,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原书里恶毒男配的白月光,戏份不轻了吧,还是迟二哥手下的厉害人物,这样的人也抵抗不了末世的侵蚀吗……
季沧海双手紧握,指甲死死嵌入他的掌心,依旧殷红的鲜血从掌心他流出,他以此来保持最后的清醒,却也只能费力的吐出两个字:“白……钰!”
他的神色里,是坚定的恳求。
白钰作为季沧海朝夕相处的战友,两人一直默契十足,自然能听出对方话里的意思。
他要自己趁现在杀了他。
她非常冷静,比迟梧初冷静得多,脸上也没有表露出半点伤心。
她紧紧握住枪把,对准季沧海大脑最中央的部位,迟梧初说过,大部分丧尸只要一击命中晶核,它们就会失去行动能力。
她接到的命令是:无论如何,都必须保护任务目标安全抵达西南军区!
她必须得完成任务,解决掉危险因素。
“等等,别开枪。”迟梧初制止了白钰。
白钰也曾听队里的人谈论过迟梧初这两年对季沧海几乎疯狂的爱慕与迷恋,虽然这几天和他相处并没有看出来那份疯狂,但……
他应该还是深爱季沧海的。
白钰对迟梧初多了分同情,但眼下的情况,她必须果断抉择。
迟梧初在房车上鼓弄着什么,突然接着摁下一个按钮。
“咻!”
季沧海床上的安全带猛地一齐收紧,不再具有松弛舒适度,手脚头身都被捆住,牢牢绑住了季沧海。
即便季沧海发了疯地挣扎,但他的力气无法撼动安全带半点。
迟梧初不知道又从哪掏出了两条粗麻绳,绕着床又给他结结实实捆上几圈。
这下季沧海就算彻底变成丧尸,也挣脱不开这层层捆绑。
迟梧初看向白钰:“白长官,能帮我打个死结吗?”
“……是。”白钰在军中学过很多种打结方法,现在派上了用场。
迟梧初又在保险箱里拿出一包白色粉末,加入试管中,混合白开水振荡均匀。
无色,无味,效果迅捷。
这可是原主好不容易弄到的“好宝贝”。
白钰眼中难得有探究的神色:“这是……喂给季哥的?”
“是啊,是他曾经喝过的那款。”
“……”可怕,此子恐怖如斯。
迟梧初把药灌入季沧海的嘴里,接着在他耳旁发出恶魔低语:“宝宝乖,快睡觉,睡一觉吧,睡一觉醒来就好了~”
“……”季沧海为数不多的人形眼神中增添了更甚的惶恐和惊骇。
都这种时候了!他都已经变成这样了!
迟梧初居然还想对他?!!!
简!直!丧!心!病!狂!
简!直!不!可!理!喻!
迟梧初可不管季沧海小小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过不了审的内容,给他灌下药后,见收效甚微,人没有立刻睡过去,他啧了一声,又扛来一根棍子。
迟梧初居高临下地看着季沧海,温和微笑道:“放心,我帮你你减轻痛苦。”
季沧海一脸想死的表情,连带着床都在颤抖,发出丧尸的高频尖锐嘶吼:“啊啊啊!”
要不还是送季长官一个痛快吧,白钰有些心疼他。
“啪!”清脆利落的闷棍声。
迟梧初照季沧海脖子来了一下,硬生生把季沧海打晕过去。
世界顿时安静了。
嘶,白钰不自觉缩缩脖子,幻痛。
“二哥派来的人,就算变成丧尸,在方便的情况下,总得全须全尾给他送回去,当然,如果尸变的是你,我也一样会这么做。”迟梧初拆下床板,一边说道。
白钰微微动容,眨了眨眼,眼眶微微泛红。
还好不是她。
“白长官,来帮我抬一下。”
两人一起,把季沧海连人同床板一起塞进了后备箱的小黑屋。
拍拍手,搞定。
白钰不擅长说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看着痛失所爱,却强装淡然的迟梧初,心中脑补了迟梧初此时此刻崩溃的精神状态,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
抛去脑中的伤感,他们必须先思考眼下更加棘手的场面。
迟梧初尝试冻结雾气中的水分,可当他驱动异能时,竟感知到这雾有意识!
是被某种神秘强大的东西操控的。
他操控冰棱往外射去,刚飞出十来米,他对那块冰的掌控就消失了。
与此同时,他的精神海被雾背后的家伙震了一下,一种震慑灵魂的恐惧蔓延上心头,他连忙收回异能。
白钰发烧过后也觉醒了异能,不过迟梧初还没问过是什么能力。
只见她集中注意力,地上她的影子稍稍晃动,开始往外移去。
能操控黑暗影子类别的异能?好酷。
结果过了五分钟,白钰摇头道:“我的异能是类似操控影子,但外面就连影子也出不去。”
“真玄乎。”
这时,外面传来孩童天真无邪的喊声:
“车——里——有——人——吗——?”
“可——以——下——车——了——!”
迟梧初白钰两人面面相觑,完全不敢下车。
这种地方哪来的小孩,根据他多年看书的经验,这小孩一看就有问题。
半分钟后。
“砰砰砰!”
可怜的房车车门又被人暴力敲响,迟梧初从监控看去,发现是戈野。
“雾散了,下车。”
他话音刚落下,迟梧初就见笼罩着车身的浓雾迅速消退,房车前面的军用皮卡也再次清晰可见。
两人警惕地下了车,周围环境较刚才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他们所处的位置并不是原本半山腰的山道,而在一个陌生的,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里宛若世外桃源仙境!
眼前绿树环绕,一口清澈泉眼不断吐潺潺泉水,满溢出细细涓流。
迟梧初呼吸间能感到,这里的空气非常新鲜清爽,沁人心脾,他再不敢猛嗅,生怕风里藏毒。
几簇青翠风雅的竹林傲然挺拔地生长在附近。
还有金黄灿烂的稻田,深秋时节稻子都成熟了,粒粒垂垂低落着;稻田旁,是两大块开垦过的农田,里头长着生机盎然的绿叶蔬菜和红艳艳的辣椒。
一座古朴的房屋伫立在田埂不远处,屋子是砖木头混搭起来的,建筑风格肆意奔放,可以看出建造屋子的人的精神状态遥遥领先。
小屋虽然看起来老旧,但周围一切都很整洁,屋檐下挂着两排辣椒和腊肉,农具也整齐摆放在一处。
屋子旁是个猪圈,猪圈主人应该打扫的很勤快,并没有散发臭味,还有几只鸡散养在外头,见到生人,鸡儿们吓得惊慌逃窜。
戈野走在前头,迟梧初快步走到他跟前,见对神情自然,眼中流露出对迟梧初的嫌弃鄙夷,嗯,精神没被别人操控。
刚才迟梧初和白钰在解决季沧海的时候,戈野已经提前下车探过了,附近没有危险。
稻田里的稻子奇怪地摇了摇,迟梧初感觉到有人在暗处在看着自己。
白钰指了个方位让迟梧初看去。
只见一位七八岁大的小男孩蹲在田里,他伪装的非常失败,让人一眼看透。他的怀里抱着一只老母鸡,清澈好奇的大眼睛偷偷打量着他,像是很少到这里出现陌生稀奇的来客。
“吱——”屋子的木门从里面推开。
一位老者从小屋内缓缓走出,他手里拿着把折扇,长须白髯,虽着朴素布衣,却显仙风道骨。
孩子见老头出来,猛地从田里窜起,拽着老母鸡的翅膀往那老头那飞奔而去,小短腿迈得很快,一边跑一边笑喊着:“师父,师父,他们来啦——!”
那只悲惨的老母鸡在风中摇曳:“咯咯咯咯……”
这声音,应该就是刚才在车外喊他们的小孩。
“好好好,人来了,小满你别急。”
老头不紧不慢地擦着手,应该刚干了农活洗完手,他乐呵呵地笑着,稳稳接住虎头虎脑的男孩,揉了揉他的脑袋,拨掉他头发的谷穗稻叶。
男孩也甜甜笑着,场面非常温馨。
下一秒,老头脸色剧变!
小男孩意识到不对,惊慌后撤,求饶道:“师父饶命!”
老头还有什么仙风道骨,一把抓住男孩领子,收起折扇朝他屁股抽去:“臭小子,叫你别抓老母鸡,待会又被你吓到生不出蛋,说多少次还说不听?!”
“又跑到田里去糟蹋粮食?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屁股上挨了两下打,极度夸张地惨叫,试图唤起他师父的怜悯慈爱:“嗷!”
“嗷!痛痛痛死了,师父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我挖蚯蚓给阿花补补行吗?嗷!”
老头不为所动,边抽边训斥:“上回还有上上回,你都是这么保证的!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心……”
“噗嗤。”
迟梧初乐呵呵地围观,笑容从男孩脸上转移到他的脸上:啊哈~更温馨了。
因为是秋天,男孩的裤子穿得厚,按老头那个力度打,根本不会痛到哪去。
“嗷!呜呜呜……我错了……嗷!”男孩演技浮夸,大大的葡萄眼水汪汪的,终于,老头停了手。
老者早就发现他们了,这才慢悠悠走来:“几位贵客来访,老朽有失远迎,孩子不太听话,让诸位见笑了。”
“这是小徒江满,江满,喊人。”老头把小男孩从自己身后扯出,摁着他的头鞠躬。
江满没什么礼貌,眼神冒犯地审视着众人,和刚才在田里的小孩判若两人。
过了许久,他才吊儿郎当地喊了声:“……叔叔阿姨,你们好。”
老头眉头一跳,面色变得严厉,他怒斥了句:“江满!”
江满被师父一吼,人都呆了,难以置信的转头看向他师父,大眼睛委屈得通红,不大泪珠无声滚滚落下,啪嗒啪嗒砸在地上,泪腺极其发达。
从这表现,可见江满的师父从前没凶过他。
江满小声抽泣,沉默着不讲话,他就是故意的,师父想把他送人,他不想走。
老头见状也心疼不已,叹了口气,无声和迟梧初他们道了歉。他蹲下身,哄道:“江满乖,师父不是不要你,实在是因为……”
男孩死死抱住老头的脖子,趴着哭着控诉:“我不听,你就是不要我了,你嫌我烦人,想把我送给别人……”
老者和他斗嘴:“我没有。”
“有。”
“没有!”
男孩闷声:“就是有,臭老头。”
老头使劲捏捏他的耳垂,哭笑不得:“没大没小,臭小子。”
男孩也不叫唤了,就是不放开他师父。
“好了,江小满,咱们不是都提前说好了吗,师父不是不要你,只是暂时把你放在别人那一段时间,等你想了,随时都能回来。”
江满道:“你骗人,骗人,骗人骗人骗人,我不信你。”
老头下定决心,用力把男孩从身上扯开,板着脸严肃道:“小满,听师父话,乖,不然师父真的生气了。”
男孩刚被扯开,小小地身体就颤抖着,小脸蛋哭得满是泪痕,他认真道:“你不是老嫌我长身体吃太多?我以后不吃饭了,不抓母鸡了,不踩你的菜了,你也不许赶我走。”
“……”
看着男孩,老头眼睛也湿润了,没有说话,沉默地拒绝男孩的提议。
迟梧初看老者不像一般人,精神头也挺好,心中满是疑惑。
“好,你不要我,那我也不要你了。”男孩使劲用袖子擦擦眼泪,赌气道。
他跑到迟梧初跟前,乖巧抬头,瓮声瓮气道:“哥哥好,姐姐好,我叫江满,你可以叫我小满,也可以叫我臭小子……我会干活,也很听话,请问你们可以带我走吗?我要离家出走。”
被这样灵动水润的大眼睛盯着,迟梧初有被江满可爱到,内心不免触动,迟梧初摸摸他毛茸茸的脑袋,手感不错。
但他没有应下。
在末世中,一个成人想要生存都举步维艰,更别说带着个萍水相逢的小孩。
迟梧初看向戈野寻求意见,却发现那家伙曲着大长腿,蹲在稻田旁眺望着稻田尽头,他嫌麻烦,避着迟梧初地视线。
他又看向江满的师父,想听听到底是什么情况。
男孩带着白钰参观稻田猪圈去了,刻意不理会老头。
老头眼中也闪过不舍,深深呼了口气,客气地邀请迟梧初进屋内详谈:“迟先生,可否随老朽进屋内详叙?”
迟梧初挑眉,惊讶这老头居然知道他的姓氏。
老者打开手中折扇,扇了扇,几片墨画的乌云从里头飘出,竟变成真的云雾飞向空中。他应该就是山道上诡异树根和雾气背后的强者,实力深不可测。
戈野起身,道:“去吧,我们在外面等你。”
他还在人家的地盘上,对方态度十分客气,迟梧初没法拒绝:“您请。”
“请。”
和屋外的朴素不同,这间小屋内的陈设让迟梧初手脚不禁拘束起来。
本以为迟家已经算是大豪门了,但老者这屋内,从外头看不见,但里面尽是金玉华器。
甚至连墙上的砖瓦,地上的地板都由贵金铸成。
木头桌柜的材质也无不散发着“我很珍贵”的气息,上面的每样摆件都精美绝伦,巧夺天工,应该是老头多年的宝贝收藏。
这里还有许多迟梧初看不懂的机关工巧,俨然不是常人能弄到的。
迟梧初再次放眼扫去,屋内另一边墙上挂着许多副苍劲挥遒的墨笔,居然还有一幅行云流水,洋洋洒洒的《兰亭集序》,宣纸纸张有些破损,还是用最普通的胶纸贴上去的,没有半点保护。
迟梧初看了许久,摇摇脑袋,兰亭序真迹早丢了,这张大概率是假的。
老者见迟梧初盯着墙上字画,不甚在意道:“那幅就是王羲之真迹,老朽几百年前从你们唐朝帝王墓里找到的,喜欢的话这屋里一切老朽都赠与你……”
“?!!!!”
不知为何,这老头的话让人很有信服度。
迟梧初心脏剧烈跳动,他承认,他被狠狠的诱惑了。
但是天上不会掉馅饼,迟梧初从窗外看去,江满正抱着老母鸡的头,其他鸡也围着他,他一下一下地轻轻抚摸每一只鸡,像在和它们告别。
然后又跑去房车前,好奇地打量着两辆车,活泼可爱。
老者沧桑道:“迟梧初小友,小满这孩子昨天刚满六岁,是我在人间捡的。”
“他虽是凡人,但天资极聪颖,教他奔雷符,御火符,唤水咒等等……几乎一眼就会,你们把他带走,他不会拖累你们,有时候老朽甚至怀疑小满不是人类,可事实如此,他是货真价实的人,在我这一直养着也不是事啊……”
迟梧初道:“他被您养的很好,看得出江满很爱他师父,您完全可以继续抚养他。”
老者起身,将左手从袖子中伸出。他的左臂正逐渐斑裂,轻轻一碰都能碎掉。
“没办法了,外头动荡,这世间的规律陷入混沌,老朽身为此山山神,虽早有察觉,也无法抵御……”
“这座山没有名字,也本不该出现于此,我将其隐于人间千年,如今力量逐渐消亡,老朽也大限将至,老朽就愿以此山所有作为交换,请小友带走江满,抚养他,供他吃喝,善待他,待他长大成人……”
“江满很乖,不难照顾,自己会穿衣吃饭洗澡,长这么大也没生过病,还有点实力傍身。”
老头说着说着,竟要给迟梧初跪下。
迟梧初心头一惊,这可受不起,连忙扶住他——
他虽然善良,但有限度,不会轻易接受托孤,这责任太重了。
“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有钱家境好,未来命途安稳。”老朽道,“还有辆房车,放在过去,老朽多少也得收入囊中。”
“……”
迟梧初权衡着利弊,想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老者拿出更多筹码:“老朽知道小友在犹豫什么,这样吧,老朽会将外头的良田和泉眼斩下,移入小友的空间……”
迟梧初道:“我得问问同伴的意见。”
“小友车上的那位同伴,老朽能使其复原净化,虽会耗尽所有力量,还有此物——”老头又拿出一颗东西。
他真的,很在乎江满。
“不用再说了!”
“我答应你,收养江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