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得遇名师,心中欣喜难以名状,当即出去请了厨子、买了美酒,老师远来不易,可要伺候好了。
当夜,武松伴着周侗住在西院,东院剩了武大一人。心慈仍住耳房,她依照武松吩咐,在烛火下一点点拼自己那张籍契,一边拼着一边腹诽,这个主子的手真是快,说扯便扯了。只是这样才像个男人,既不图自己美色,做事又斩钉截铁,什么张大户刘大户,我看都远不如他。
只是主子的话让人不懂,说什么“莫生恶念,莫做恶事”,若是信佛的,家里又没个佛龛佛像。我一个无根无依的弱女子,比那水上浮萍都不如,哪里还敢生出事端呢?
心慈拼了小半,实在困意难忍,便吹熄烛火睡了,心里暗道,明日定要早早起来下厨,勤快做事,就不会被赶出去。
次日一早,周侗写了张字条交给武松,上面都是些练武要用的东西。
武松早早去县衙点了个卯,又依照周侗吩咐买了一堆兵器回家,流星锤、九节鞭、三节棍、链子剑……都是从前没碰过的软兵器。
武松不明所以,战阵厮杀极少有人用软兵器,莫非老师想让自己行走江湖?
吃了早饭,师徒两个来到后院,周侗道:“二郎是至刚易折的性子,若无约束,迟早被心火焚了。这几件兵器,专门为你熬心性所用。”
他先提起一条软鞭,说了几个诀窍,便教武松自行琢磨。武松是最不喜欢软兵器的,柔柔绵绵打不死人,学了又有何用?但听周侗陈述利害,便用心习练体悟。
半个时辰下来,武松加倍小心,身上仍是多了十数道鞭痕,周侗在旁笑道:“你仍是使棍的法门,如何能不挨打?软兵器用不好就是伤己,什么时候能用鞭梢掸面上灰尘,才叫收放自如。”
从这日起,武松午前练习调息之法与软兵器,午后才舞枪弄棒,练的最多就是棍法,棍是百兵之祖,学好了棍棒,大刀长枪都易入门。武松根骨奇佳,周侗教授起来十分省心。
按周侗说,天下武功大抵为三种,分别是绿林流,军旅流与武道流。
绿林流大多无人指点,只凭悍勇二字,遇着有章法的敌不过二三十招;
军旅流则是为上阵杀敌所用,攻防有度,对敌时自保为先,少有险招奇招;
武道流最注重根基,不为搏杀而习武,对拳脚、兵器都精益求精。
周侗教给武松的正是武道流,一旦实战足够多了,应付什么对手都不在话下。
这一日,武松练完了晨功,拿了心慈的籍契去县衙换新,办妥事情回家,见墙角处一个身影闪过。
武松见这汉子动作十分迅捷,可不是寻常路人,便追了上去。见那汉子头戴毡帽,臂长身短,走路姿态有些蹿跳,偶尔还回头查看,一副鬼鬼祟祟模样。
武松越发认定这人有些古怪,便在后面跟着。
行到城西一处巷子,那汉子不去开门,一跃从墙头跳入一座小院中,武松紧赶几步,一脚踹开大门,那汉子受惊,攀上墙头要逃,武松抖出腰中软鞭,缠在汉子脚上,硬将他从墙头上拽了下来。
“你是什么鸟人,到我家做什么?”那汉子跌在地上骂道。
武松道:“听你口音是河北高唐县人,这如何成了你家?”
那汉子一惊:“爷爷租此地住,有何不可?”
武松不去和他争辩,扯着那人进了屋,屋内只有床榻、立柜寥寥几件家具,武松掀开床板,露出几包金银来。
“你这贼人,大白天就要明抢吗?”那汉子大叫着想要挣脱,奈何被武松一只手揪住,无法动弹。
武松又翻了立柜,敲了敲墙壁,最后在水缸底下摸出一个绸缎包裹来,打开包裹,一尊尺半高的玉马露了出来,色泽宛若羊脂,温润莹亮。
武松大喜,哈哈一笑:“看你便是一副贼相,果然是你盗了裘家的玉马!”
那汉子此刻才求饶:“好汉高抬贵手,金银玉马尽都奉上!”
“你当我是什么人?我是本县都头,专为破此案而来!”武松喝道。
那汉子腿上一软坐到地上,宋律对盗窃罪惩罚极重,盗取财物超过五贯即可处死,这尊玉马是稀世珍品,足以让他死上百十回了。
“此刻知道怕了?”武松道。
那汉子哼一声道:“平心而论,你只是运气不错,胡乱猜中罢了。我时迁有生以来头一回失手,不是本事不济,实在是运气太差!”
武松愣住了,他捉住这人竟是时迁?于是松开手叹道:“堂堂鼓上蚤,你有偷天的本事,何苦冒险做这勾当?”
时迁是什么人,武松再了解不过,他虽在梁山好汉中排位倒数第二,却有着一身非凡本领。那可是妙手空空天下第一,被后世奉为盗祖的鼓上蚤时迁!
时迁一怔,道:“英雄如何知我姓名?”
“你虽韬光隐晦,却也瞒不过所有人。”武松拱手道,“在下是本县步军都头武松,敢问好汉,你愿意随我去见官还是吃酒?”
时迁大喜:“吃酒吃酒!”
二人拾掇起屋内财帛,带着那匹玉马向武松家行去。武松心中暗呼侥幸,若不是恰好遇到,这案子破不了也就罢了,他和时迁也就错过了。
让武松敬佩的好汉不多,时迁就是其中一个。他在梁山立功不少,排名却十分靠后,只因偷盗起家,常被人看不起。而武松知道,凭时迁的本领,做一个地方豪富再容易不过。他一生过手金银无算,大多施舍给了穷人,莫说梁山,放眼天下也没几人能做到。
到了家中,两人把酒坐谈,武松重生后第一次见到梁山中人,自然十分热络。时迁却颇有些拘谨,饮了几杯后道:“都头有话便直说吧,是杀是剐,时迁都领受了。”
武松笑道:“时兄多虑了,我素闻时兄本领非凡,向来仰慕,并无所求。”
时迁嘿嘿笑道:“都头说笑了,一个偷儿,到哪里都是被人瞧不起的。”
“时兄此言差矣。”武松道,“凭时兄的本事,攒些产业做一方财主,想必不是难事吧。”
时迁道:“那是易如反掌。”
“这就是了,时兄既无积蓄,又不收手,你得来的钱财都去哪里了呢?”
时迁面色有些尴尬:“都头莫不是以为我埋了一座宝藏?”
武松哈哈大笑:“你当我是个爱财之人吗?如我猜得不错,时兄半生都在劫富济贫,我如何能不敬佩?”
时迁心中触动,他从小跟随一位高人习得偷盗神技,这些年来遵从门规,绝不行恶,只可积善。这些事做的都十分隐秘,武松是如何猜到的?
“说来惭愧,身小力微,做不了什么大事。”
武松又劝几杯酒,道:“时兄所做之事,已远胜那些自称好汉的沽名钓誉之徒了。”
时迁有生来第一次还是被人称赞,既感念武松不追究之恩,又为他慧眼识人所欣慰,这一通酒饮下来,只喝得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