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半拖半抱地将付敏往楼下拽。
出门前,他强行给她捆了头发,又逼着付敏换了身干净衣服,因此,目之所及,女人倒还算干净、整洁。
但是,那双浑浊、呆滞的双眼却不似吵架那会那么有生机,眸底神色此刻看起来只有枯败的黑白底色。
女人仍在挣扎,却始终无法挣脱男人的铁臂。
边城腮帮子鼓起,一只胳膊圈住她的肩头,一只胳膊虚推着她的腰,带着人往楼下走。
大掌在防盗门上拍了三下。
俄尔,靸着拖鞋的走路声传来,开门的是沈玄清。
见到男人的那一刻,她的脸色当即垮了下来。
“清清,是谁啊!”
边城正欲开口,漆曼便自客厅处走向门口。
霎时间,四人各据一方,空气死寂一般安静。
“漆阿姨,对不起,我替......付敏向您和沈玄清道歉!”
男人捏着漆曼的肩头,微弯腰,面色虔诚。
话音刚落,不合时宜地声音自付敏口中传来:
“我没错,是你们错了!”
她目光凝着地面某处,眸底似失焦一般,微微涣散。
漆曼尚未从闹剧中完全剥离,所以这会听到她这立场坚定的话,胸口不由得微微起伏。
正欲启唇反驳两句,却只听得付敏似复读机一般,嘴里念念有词:
“我没错,是你们错了!”
“我没错,是你们错了!”
......
母女二人身形一顿,目光齐刷刷看向边城。
与此同时,沈玄清将漆曼拉至背后,自己稍稍退后些许,与门口的母子俩隔出更远的距离。
女人戒备自保的举动落入边城眼里,他感觉心隅某处似针扎了一般,泛起细密的疼痛。
两人还在等边城的答案。
覆在付敏肩头的指关节泛白,男人眸底凝着一层凝重,很快,他又几不可察地恢复无所谓的神态,目光坦荡地看向对面两人:
“她这是癔病,精神障碍的一种,偶尔会短暂发狂。不过,你们不用担心,医生已经在来的路上,她这会没有攻击力,不会伤害到任何人。”
沈玄清目光扫过他用力的指关节,原本到嘴的话被翻涌的情绪给推倒。
“癔病”、“精神障碍”,这两个词,单从字面意思上理解,就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但是,男人却用轻飘飘地语气陈述了这一客观沉重事实。
底色被刻意隐藏,以遮掩色来示人,或许,这样的事情摆在任何一个成年人面前,他们都会这么做,更何况这个人是他的亲生母亲。
是赋予他生命和血脉的至亲。
原本蹿至天际的怒气瞬间哑火,沈玄清嘴唇动了动,终是轻叹一声,什么也没说。
身后的漆曼站到她身侧,拍拍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有话要说。
沈玄清侧过身子,给她让出空间。
边城迎光而立,高大的身形几乎占据了三分之二的门框横向面积,导致视野里只能看到付敏的部分肩膀。
漆曼微微仰视,回视边城的目光,平静地劝说:
“既然她身体不好,那你就更应该有责任管好、照顾好自己的家人。而不是放任她恶意中伤和诋毁他人。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是永久性的。明白吗?”
相较于付敏动辄就歇斯底里的状态,漆曼无疑是端庄且和善的。
阴暗被揭开,让人遁无可遁。
喉头紧涩感袭来,边城压制住血液里翻腾的涩意,郑重地向她们保证:
“漆阿姨,请您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她再伤害任何人,我向您保证。”
一旁的沈玄清微微出神,心想,这个任何人也包括你自己吗?
见他态度端正,语气又颇为真诚,漆曼不由得暗松一口气,点点头,示意他赶紧将人带去治疗。
周濂月赶来的时候,漆曼母女正欲关门。
见到沈玄清的那一刻,他愣了一瞬,随即又快速恢复了冷静。
比起她为什么也住这里,付敏的病情才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他向门里的两人颔首示意,随即俯身扛住付敏的半边身体,与边城一起将人带向电梯口。
转身等电梯之际,边城脚步一顿,转身看向沈玄清:
“漆阿姨的所有检查费用包括衍生费用,我都愿意承担。你到时候直接在微信上给我报个数就行。”
沈玄清舔舔干燥的嘴唇,踌躇了片刻,这才掀起眼皮回视男人的目光。
“好,我到时候将医院的诊断单据发你。不过......你还是先带你妈好好去看看吧。”
男人“唔”一声,再次转身面向电梯。
付敏几乎是被两个大男人架着在地上拖行。
从背后看,她耷拉着脑袋,身体软绵,一副任人摆布的木偶模样,整个人显得死气沉沉。
“瓦砾”当前,沈玄清顿时紧紧拽住漆曼的胳膊,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向她。
察觉到她细微的变化,漆曼不由得正色道:
“清清,有时候,过度共情也是一种负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谁也替代不了,你明白吗?”
她嗫嚅着回应:
“妈,我知道,放心吧。修己安人,我这是在内观自己,没有其它意思。”
落在手背上的力道重了几分,漆曼柔声道:
“那就好,我们进去吧。”
*
将付敏塞进后排,两个男人腰抵车窗,并排而站。
须臾,边城绕至后备箱处,取了两瓶水,抛一瓶给周濂月。
“周医生,真不好意思,这大半夜的还辛苦你跑一趟!”
后者单手接住,笑着摇头:
“边先生不用太有负担,毕竟......你酬劳给得足,所以,我也只是向钱看的俗人罢了。”
戏谑的话语随着夜风一起送入边城耳畔,将凝重的气氛稀释,让人瞬间轻快了些许。
他长舒一口浊气,懊恼道:
“今天这事都怪我,是我太心急了。”
母子俩剑拔弩张,但是,终究是胳膊拧不过大腿,父母拗不过子女。
在历史记忆和外界的刺激下,付敏毫无征兆地发病。
饶是如此,边城却依旧执拗地拖着她去道歉。
思及此,男人觉得自己胸口像压了块巨石一般,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目光向上远眺,只见月上中天,清辉宛若一匹质地柔软的绸缎,将他裹入其中。
自两人相识以来,周濂月从没见他有像今天这般沮丧过。
两人静静吹了许久的风,直至更深露重之时,周濂月这才撞了一下他胳膊:
“走吧,先把阿姨送到我疗养院那边去。”
男人回神,哑着嗓子回了一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