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怪被捅穿心脏，发出了一声闷哼。
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萧前川握刀的手禁不住开始发冷。
暴风雪还未彻底散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猛然睁眼，雪花被狂风卷着在空中胡乱飞舞，一片六边形的冰晶刀片似地飞旋向萧前川的眼睛。
顾不得会不会受伤，他抬头直视向对面的雪怪，迫切地想要看清楚。
冰凉的刺痛感在萧前川的眼球中爆发，持续攻击着他的疼痛神经。
“岚……岚波？”
冰蓝的眼瞳沁出了血色，萧前川语气不太确定，但眼前的画面骗不了人。
揉了揉发胀的眼睛，擦去滚落下来的血泪，萧前川定睛仔细望去，终于看清眼前这个浑身长满白毛的怪物。
它竟然长着与岚波一模一样的脸。
“你是岚波吗？”
萧前川执着地想要一个确定答案。
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得到了答案又能如何，但他清楚自己现在无论如何是下不去手了。
哪怕岚波真的变成了怪物，也不曾伤害过自己。过去不会，将来也不会。这一点萧前川坚信。
鲜血顺着刀柄滑入了萧前川的掌心，视线顺着血液逆流而上，搁浅在了对方的心口处。
鬼头刀厚重，萧前川手抖得几乎握不住它。
“岚波！”
萧前川的声音带着颤，明显慌了。他想要抽刀，可又怕对方心口的血洞没了刀尖封堵会止不住流干，于是只能松开手。
没了支撑，刀尖不再深入，雪怪庞大身体也失去平衡，轰然跪倒在地。
萧前川连忙扑过去想要将对方扶起，可庞大的体型差让人无力。
这次凌小九也罕见地没有吃醋，只是贴在萧前川身后，默默给予他支撑。
抬起雪怪无力低垂着的脑袋，萧前川看到了对方眼中满含着的泪花与不舍，各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尽管对方没有承认，可不用再问，萧前川已经确定眼前的雪怪就是岚波。
萧前川如坠冰窟，抬袖擦着不断从岚波口中溢出的鲜血问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咽下口中的血沫，强压下反胃的冲动，岚波微笑着看向面前不染尘埃的神只，只觉得对方就快要不合时宜地哭出来了。
他歪头靠在萧前川的肩膀上，轻声吐出一句叹息。
“我好累！这游戏，我不想玩儿了。”
紧接着岚波的身体无力向后倒去，像是饱经风雨的麦秆，一口气吹过去就彻底垮了。
“不不……岚波！你坚持住。”
萧前川将人揽住，快速点开系统仓库，高阶治疗道具一个接一个的用在岚波身上。
系统的提示音也一遍又一遍催魂似地响起。
[提示：非玩家、非原住民不可使用自身增益型道具。其中包括治疗、再生、解毒、基因重组、脑域开发、心智体加固等……]
[提示：非玩家、非原住民不可使用自身增益型道具……]
[提示：非玩家、非原住民……]
“你瞎吗？”萧前川失控吼道，“岚波他明明就是玩家啊！为什么不能使用治疗道具？凭什么？”
一个又一个治疗道具被系统否定，萧前川的脑子被那电子音吵得有些发昏。
他不由得想起了在因赛特古堡中，凌日照也曾是遇到过相同的情况。
但当时的凌警官确实是作为他的追随者进入的游戏，不被系统视作玩家情有可原。
可岚波不同。
岚波确确实实是玩家无疑的。
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萧前川大骂这破游戏，点开系统投诉页面，用力地不停戳刺投诉按钮，似乎要将这虚无的面板给戳出个洞来。
“好了，好了。”
岚波费力拉住萧前川对方的袖子，一开口血又从嘴角止不住溢出。
“虽然系统很多时候都不靠谱，我也骂过不少回，但这一次你真是冤枉他了。我已经，不是玩家了啊！”
“什么？”
萧前川摇头，仍是难以置信，“怎么会？岚波，究竟发生了什么？你全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是我太贪心了。”岚波自嘲一笑，露出沾满鲜血的尖利白牙。
“我想要获得强大的力量，于是吃掉了怪物的心脏。自愿放弃玩家身份，成为了副本怪物。”
“你说谎！”
萧前川的话斩钉截铁。
“力量？什么力量值得你好好的大少爷不当，要去当怪物？你根本就不是那样有野心的人。”
突然想到了什么，萧前川捧住岚波的脸，直视向对方的眼睛。
“你做这些是为了我对吗？你不仅清空了一渊，还打通了下面几层，就是为了确保我能顺利上来对不对？”
岚波只是微笑着没有说话。
“你是傻子吗？”
萧前川怒吼一声，举起拳头竟是往自己的胸口砸了下去。
“咚！”
“是我错！”
“咚！”
“都是我的错。”
“咚！”
“我不该答应让你进最后这场游戏的。”
“咚！”
“你跟着我就没过过好日子，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咚！”
一拳接着一拳，萧前川的心口一阵阵钝痛。分不清是他自己重拳击打出的疼痛，还是心里原本就这么痛。
他自虐般的举动让岚波苍白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不……不要这样！”
岚波拉扯不住萧前川的衣袖，只得伸手缠住对方垂在胸前的银白长发微微用力。
可这点地疼痛微不足道，萧前川并未停手。
岚波越过萧前川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巨型水母，焦急喊道：“快！阻止他。”
可一直悉心保护着萧前川的巨型水母出奇地没有上前阻拦，只是伸出触手一下下轻轻抚在他的背上。
拳头落在萧前川身上，洛邪心里的痛更甚。
他数次想要箍住对方的手臂，打断这残忍的酷刑。他甚至想要快些送岚波去死，这样他的小川就不会再这般自残。
可他心里却突然多出了一丝不忍。
这样无用情绪让洛邪觉得陌生。有一瞬间他还以为凌日照那个家伙用什么手段侵占了他的意识。
但他又能感受到这分明是从自己心底里产生出来的情绪。虽然陌生，却真实。
从那个梦中醒来之后一切都不同了，先前他与凌日照的灵魂有多排斥，现在就有多契合。
尤其是在萧前川给予了他们新的名字之后，两个互相孤立的灵魂竟是破天荒地有了融合的迹象。
他不再是洛邪，而是凌小九。
有邪神狠厉的一面，也有警官善良的一面。
他不想让爱人伤心，所以学会了克制。
触手轻抚上萧前川的额头，温柔抹去对方因疼痛而渗出的汗水，心疼却无奈。
“你……”
看着萧前川嘴角溢出一丝血色，岚波突然间明白过来。
“你打算用你的心头血来给我吊命？”
萧前川紧抿着唇，脸色越发苍白，始终保持着沉默。岚波也不期望对方给出回答，因为答案显而易见。
“我不要……你快停手！”
但没人理会一个将死之人的自暴自弃。
“你救不了我的！”
由于太过激动，岚波张口吐出一大滩血来，哑声哭道。
“我已经回不去了啊！放弃了玩家身份，我根本无法退出游戏。现在，我就是副本里的最后一只怪物，活着只会成为你通关的阻碍。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你杀了我！九渊就彻底清空了。”
“不要难过！当我第一次从前尘梦境中醒来，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我的命是你给的，我的幸运也是你给的。接下来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岚波阻止不了萧前川取心头血，但他可以阻止自己的心跳继续。
松开萧前川的发丝，他握上胸口的鬼头刀，猛地深插进去。
“不！”意识到岚波做了什么，萧前川目眦欲裂。
大量的鲜血从岚波胸口溢出，萧前川停止自虐，连忙伸手想要堵住血洞，双手却被浸泡得发冷。
逼到喉腔的心头血又落了回去，他胸中闷痛不已。
“岚波，不要死！”
萧前川极力挽留，可掌下的热度在一点点消失。
岚波似乎很累，眼皮都在打架，“好困，睡了。”
“不！保持清醒。不要睡。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救你的。”
萧前川拍打着岚波的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无措地感受到对方的生命正在自己怀中飞速流逝。
岚波的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神涣散望向虚空，“爸爸，妈妈，你们在等我吗？真好！我们一家终于可以团聚了。”
“岚波！唔……呜呜……”
萧前川紧紧抱住岚波冰凉的尸体，埋头痛哭起来。
一条条触手从后将他拥住，无声安慰。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下，苍茫的天地间没了风声呼啸，只余萧前川一人放声大哭。
白发神只哭得那样伤心，决绝。
带着愧疚与恨，久久不能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