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人。』
***
京畿，连日来的阴天总算出了一丝大太阳。
那是11月7日，立冬前一天。
风微寒。
茶百道生意也略显惨淡，里面只有三四客人，零散分座。
王黎雾推开店玻璃门，冷漠的桃花眼一沉，朝里定定扫视。
她找人。
不对——
现在，是等人。
凝眸直视后门角落，犀利大步踏进。
脚下漆黑的切尔西踩在白色反光地板上，发出冷脆的哒哒声响，声声阴沉，震慑人心。
客人、店员几乎全都不由自主挺腰，仰起脖子，定睛朝她打量。
她身高182，顶着一张动漫顶级建模脸，肩披漆黑泛光的长直发，三七分，一丝不苟，眉梢眼角弥漫一股上位者若有似无的阴郁冷僻，配上那一身棱角分明的开扣黑西装，连带那犀利脚风，活脱脱地狱大判官亲临。
奶茶店几个客人眉头跳着迅速收回视线，不敢乱瞟乱看。
有人注意到王黎雾坐去了奶茶店最里边的一个无人角落，坐姿端正，神情冷峻。
那时，王黎雾还在沉思递到总裁办公室的竞争对手粗略资料。
「王絮风，东王家王部长长女，22岁，毕业于政法大学，7月接手家族商界产业……背景清白，无——」
「黑料。」
想到最后这三字，王黎雾眸光幽幽一滚，嘴角慢慢牵起一抹冷血讥笑。
政商界的游戏里，核心利益、把柄、致死黑料才是王牌……
琢磨着从哪里突破东王家这位“新星”，突然，一道奇异目光搅乱了王黎雾思绪。
那目光炽热投到了她眼皮、鼻梁上，又慢慢往她嘴唇上逡巡——
王黎雾双眉立时反感皱紧，如两柄寒剑，带着不掩饰的冷戾。
那目光观察到这反应，也颤晃了一下，只是视线没避两秒，又开始大胆往王黎雾脖子上瞄，最后竟赤裸裸停下来深看。
注视过于粘腻，王黎雾心头憎恶躁恼，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张好看的皮，但这对她来说不是好处，是麻烦。
平常就算了，可她讨厌想事情的时候有人打搅！
这么一想，桃花眼骤然阴沉，朝那狂热视线来源冷冷瞥去。
阴森、嗜血、狠戾……
桌台后扎着马尾的女店员还在垂涎细赏黑衬衫扣子下的那两条犀利锁骨，霍地撞上王黎雾阴戾可怕的眼神，整个人顿时震晃起来，脸色煞白，手里磨洋工数的一把纸吸管也顷刻吓丢。
吸管扑簌扑簌连绵落下。
女店员迎头就遭店长一顿噼里啪啦训斥，她却无心应付，只拍着胸脯，好半天才从那阴森的盯视中笼回神，心惊肉跳蹲去围台下捡吸管。捡了两根，才发现手脚狂抖个不停，被吓出了阴影。
靠！
怎么回事啊……
不就是看了两下吗……
那眼神，杀人犯吧……
***
这场不为人知的小骚动终究还是被心思敏锐的人察觉。
与王黎雾隔着一桌的，是面对面坐着的两个年轻女人。
背对着她的，是一个矮个子女孩，穿了件幼稚的黑色卫衣。
女孩脑袋圆圆的，漆黑的头发泛着柔顺朦胧的光晕，只一眼，看上去就很好——
王黎雾心里还没来得及下完评语，就在她刚阴寒瞪完女店员后脚，那个黑卫衣女孩毫无征兆扭过头，看她。
刹那间，两双瞳眸轰然相撞……
女孩的眼睛黑漆漆的，中心如点着两颗莹亮星子，一眼望进对面瞳孔深处，目光就好像一双无形触手，似乎能直接钻到人灵魂里。
王黎雾心砰地响跳一下。
很响。
大脑也嗡的一震，她表情还是不流露分毫，依然冷漠俯视。就见对面那女孩瞳孔缩了一下，蹙着秀眉扭回了头，神情淡漠，似乎还有点抵触。
女孩转过去好半天，王黎雾才慢慢抬手，碰了一下心口。隔着黑色西装一层薄薄面料，她感到心尖好像被仙人掌的刺扎了一样，断断续续疼着，疼到她鼻头发了酸，虽然只有那么一瞬。
内心无比惊讶。
这是怎么了？
王黎雾抬头看向前面女孩，瞳孔逐渐蔓延出困惑、迷茫。
女孩的后脑勺很圆润，肩膀很窄，憨乎乎的。
她想到最开始心里没说完的评价：看上去就很好摸。
没错，她有一种冲动，很想揉揉这个脑袋。
女孩在前面很安静，声音像绿豆糕，和朋友讲了一段过去。
一段大学时代暗恋室友的过去。
她朋友显然被惊呆，愣问，“这是你第一次出柜吗？”
听到这里，王黎雾心里莫名烦躁，脸色慢慢幽翳。
***
出柜？？
陈十紫有些抵触这个说法。
没有出柜不出柜，对于她，只有想说不想说。
她自认为是个很会藏心事的人。
但莫雪蕙不一样，人很好。在公司被针对时，莫雪蕙会向她伸出援手。她心里很感激，想报答。
“这些事在我心里埋了很久，姐姐，你是我第一个说出口的人。”
陈十紫静静看着莫雪蕙，目光闪着碎光。
莫雪蕙不明白，跃跃欲试，“你为什么把这些告诉我？你不是很多年都没……”
“我不知道。”陈十紫回答。
“过去我不向任何人提她，不是害怕周围人接受不了，而是我不舍得把她告诉别人。”
陈十紫扬起了一抹淡笑，“我觉得别人要是知道她的好，会跟我抢……我会嫉妒，会害怕……”
随着自嘲，她稚嫩的杏仁眼缓缓垂下，瞳孔慢慢浮出深奥。
莫雪蕙眉头诧异一颤，“那你为什么今天？”
陈十紫轻轻咳了一声。
“可能，天气太好了。我心情到了那里，就想说了。”
她胡扯笑着打岔，身侧撒下熠熠日光，恰巧玻璃门外贴了一张紫色海报，光线斜斜穿来，尘雾中立马散射出千丝万缕的如烟紫光。陈十紫年轻稚嫩的脸笼在后面，像是蒙上了一层紫色面纱，面纱之下，少女天真、瑰丽、神秘，又不可捉摸。
莫雪蕙回想着故事，口中津液不断分泌，好像当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
“你跟她，，嗯……”
“你们有没有像男生和女生在一起那样，，”
“身体接触……亲吻，还有其他……”
莫雪蕙吞了下口水，这话实在不好问，但她觉得这小孩恋爱观有点不对劲，歪了。
陈十紫表情果真凝住，清澈的目光中浮出警惕，慢慢眯起眼睛打量莫雪蕙。
对方眼皮连跳几下。
空气一片尴尬死寂，鸦雀无声。
陈十紫陷入沉思，绞尽脑汁小半分钟，终于开了口：“她，”
“拉过我的手，搂过我。”
见莫雪蕙一脸愣，陈十紫又灵机一动补充一句，“她是扣过我的手。十指相扣，不是普通朋友的那种牵手。”
想要解释清楚细节，可陈十紫似乎怎么都表达不出那种微妙的十分之一，记忆里的每一个异常眼神都会被她捕捉筛选，当成证据。
莫雪蕙长松了口气，滞住的表情慢慢融化。
“你这根本就不是同性恋！”十分冷漠。
“我就说平常在办公室你跟个小绵羊一样，今天竟敢在会议上直接开火骂老板夫妻，辞职，我都吓懵了，你再来个同性恋，是要颠覆我世界观吗……”
控诉喋喋不休，陈十紫立马抓住重点。
“你觉得她不喜欢我？？”
“她有洁癖，只碰我一个人！也只让我一个人碰她的东西，不是喜欢我吗？”
陈十紫凉糯的声音微微拔高，神情固执。
“不是不是！”莫雪蕙摆了摆手，语重心长：“妹妹，你就是太小了，才21，大学刚毕业，跟那个人待在一起时间太久，你没谈过恋爱，就以为自己是同性恋。”
“嗬~女同性恋也是要在一起……呃……”
陈十紫一张脸满是乖巧，杏仁眼懵懵的，认真看着莫雪蕙，两个胳膊乖乖搭在桌上，一副幼儿园小宝宝认真听课的样子。
莫雪蕙慢慢慌了，嗤笑的脸僵了好几下，闪过不可置信和回避。
这都不知道？？
多大了，听不懂暗示吗？
能这么直勾勾看人吗……
可对面的杏仁眼好像有魔力，一直吸着人往里看。只一触，莫雪蕙恍然就觉得自己闯进了原始森林里一只小动物的懵懂瞳孔里。
简直不像个人类。
她猛然抽回神，冷静引导：“你只要记住你不是女同就好了。辞职回去好好休息，有空找个男朋友，大学时候的事很快就忘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到时候？
陈十紫秀眉暗暗一挑，不置可否。
她缓缓摊开右手手背，目光忽然望进无名指和小指指缝之间，脸上慢慢浮出一抹难以捉摸的傻笑。
“我知道我不是同性恋，我很确定，我就是单纯喜欢她，这辈子就她一个。”
……
劝了老半天，莫雪蕙口干舌燥，觉得这小孩就跟头犟驴一样，油盐不进，她内心随即涌起一股莫名的责任和抗辩感。忽然沉默且严肃看向陈十紫，目光如两根发黑的铁钉紧紧盯住对面。蓦地，殷红的唇开始翕张。
“我以前谈过女朋友。”
一句话落下，今日份谈话瞬间天翻地覆。
陈十紫狂咳，表情震愕慌乱。
莫雪蕙则慢慢翘起唇角，一副不屑得逞的样子。
陈十紫却还是难以相信。
一个重磅事实盘在心头。
她见过莫雪蕙老公，一个男的，还是老乡……
陈十紫怔怔看向莫雪蕙，却只看到一片坦然，偶尔再就是些伤感。
“我跟之前那个女朋友——初恋，在一起谈了很多年，我家一直不同意，她也一直不愿意公开，后来哭闹好多回，我妈流着泪答应了，我们却分手了……”
***
故事像过山车一样牵人心绪，后排的王黎雾却很烦。
她还以为前面的人有什么不同，没想到全是浪费人脑细胞的口水帐，表情逐渐溢出轻蔑。她冷眼看了下手机，发现已经4：57了。
坐了37分钟，浪费2220秒。
还有3分钟，送王絮风消息的人要是爽约，那就好玩了……
王黎雾狭长的桃花眼一瞬宛若漆黑渊薮，眸底闪过毫不掩饰的森寒。一双近乎病态、瘆白的湿润大手在黑色西装裤上逐渐发力，骨节犀利嶙峋，泛着阴冷，整个人如凛冬广场上一尊铜雕塑，沐着寒酷风雪，内外冷酷无情。
可忽然，那抹细微余痛又在心尖抽搐、泛滥。
她抬眸看向前面穿黑卫衣的女孩，匆匆一眼，随即抛于脑后。
***
5：00。
奶茶店内，店员有条不紊打单做奶茶，穿黄衣的美团小哥不时进来出去，客人们还在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王黎雾始终盯着玻璃门。
砰！！！
一声巨响忽然炸开。
“怎么了？！怎么了？！！”店员惊叫。
叫声一落，餐台上成排的铝皮桶开始剧烈摇晃，白色的桌椅板凳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尖锐凄厉的响声。
所有人慌作一团。
“是地震了吗？？”
“赶紧跑！！地震了！！！”
“……”
话声杂乱无章，不知谁跟谁在说，如出一辙的是，所有人全朝那扇紧闭的玻璃门疯涌而去。
地震预警在街道上空嘹亮响彻、回荡，发出恐怖的冰冷语声。
6！
5！
4！
……
1！
呜呜呜呜呜呜呜……
城市顿时陷入躁乱恐慌。
前后都是人，陈十紫和莫雪蕙刚惊逃跨出玻璃门，突然感到头顶发麻，她惊慌抬眸。
高空中，一面桌子大小的广告牌正向下极速自由落体。
命悬一线！
来不及反应，陈十紫眼疾手快，立刻找准着力点，周身卷起异常冷厉。
砰！！！
一拳头砸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