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承一句话还没说完。
老太太的佛珠滚落一地,面色阴沉如水地盯着仲承,“仲承,跪下!”
仲承手中的筷子还在那盆红烧鲫鱼上,僵住,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
场上气氛紧张凝滞。
仲勋也怒目而视。
苏氏刚才还心情很好,这一下,瞬间跌落谷底。
自从有孕后,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仲勋也时常关心体贴,虽因为她现在身子不便,仲勋几乎都是宿在侧院,且基本都在林姨娘那边。
其他几个姨娘,安蓉不争不抢性子寡淡,其他两个争宠,却也争不过育有一女的林姨娘。
且林姨娘长得是最好看的,手段也是最厉害的。
苏氏虽也嫉恼,但因为怀了孕,她心思还是主要在自己的肚子上。
而且,有孕,就比什么都强。
她本就是正室主母,在地位上强过林姨娘。
她最担心的,不是争宠争不过,而是自己地位不保,爵位不保。
有了孩子自然是什么都保住了,她反倒也没那么在意仲勋宠爱谁了。
好日子过了一阵。
今日这顿饭,她也是备受关怀的,自然喜悦舒适。
然而,这一切全被仲承一句话给毁了。
她心惊胆战,亦是想不到仲承会说出这种话。
就连仲泽衍都觉得仲承蠢的可怜。
他刚刚的话如果传出去,那就是杀头大罪。
苏氏速度快的,连其他人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倏地起身,神色冷下,怒斥,“承儿,还不赶紧跪下!你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竟什么话都敢说!”
在仲勋和老太太变色的一瞬,苏氏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去,千万不能因为仲承这一言行影响到她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宁!
若是再惹老太太和仲勋厌弃就麻烦了。
仲承讷讷,放下筷子,跪地,“祖母,父亲,母亲,我……”
他还想辩解。
可老太太根本没给他机会。
老太太神色前所未有的冷,皮肤褶皱下包裹的眼睛,是恼怒与锋锐。
“仲承,看来那半年的禁足并未让你有所长进。皇家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圣上想立谁为太子,想让谁继位,都是圣上的事,你算什么东西竟敢议论此事!你知不知道,这话若是传出去,别说是你,就连我仲家都要遭殃!”
别说老太太,就是仲勋都气的不轻,指着仲承的手都抖了,“你这不仅是议论皇家之事,更是在挑起储位之争!”
太子才能不够,骑射身手比不过大皇子,学识比不过二皇子。
后头还有几个弟弟,虽年纪小,可也是各有各的聪慧机敏。
但太子殿下占了个“嫡”字。
便是再差,也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名正言顺的储君。
否则太子也不至于当了这么多年的太子。
只是这皇家与普通人家到底是不同的。
牵扯着多方势力,且,储君日后若是登基,那就是一国之君,国之根本。若君没挑好,国也要遭。
所以,近来便有人或明或暗地暗示历帝太子无能,应另立储君。
这其中,自然有各个党派的。
一开始历帝还会斥责他们,可时间长了,听的多了,且大臣们都在觐言,还言之有理,历帝也是疲于应付。
历帝的沉默,自然被人认为是有所动摇。
仲勋与太子皇子们都无甚关系,属于中立党。连他都能看出,历帝是有想法了,更别说其他人了。
其实历帝与皇后感情深厚,历帝应是更偏向于太子的。
奈何太子确实有些平庸。
近来还做错了些事,更是让其他党派的人抓到了话柄。
总之,储君之争,虽还未放到明面上,毕竟,放到了明面上,那话题就成了废太子了,申皇后与申家怎能允许。
到时又是腥风血雨。
所以,有关于储位等言论,长安城各个勋爵官员们,都不敢宣之于口,只怕惹火上身。
申皇后在这个关头有孕,又生了个皇子,其中牵扯了什么,大家更是心知肚明,却也不敢有过多议论,谁家不是喜气洋洋地恭贺道喜,无论心中想什么,总是不会说的。
而仲家站在这中立的地界本就艰难。
仲勋自己都不敢说什么,谁曾想仲承竟大喇喇说了出来。
仲勋怎能不气。
“父亲,祖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随口一说,我……”仲承干巴巴辩解。
但其实,仲承怎可能是随口一说。
他说那话,倒不是为了挑起储位之争,更不是对皇室立谁不立谁有想法。
他是感慨。
是因自己如今的处境,与那太子十分想象。
原本名正言顺属于自己的位置,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
皇后再孕是为了争夺储君之位,是为了稳固自己的后位。
而他的母亲苏氏怀孕,也是如此。
今日的消息让他代入感很深,他自是觉得不公的,心中愤愤不平,却又无法说出口。只能借着申皇后生了个小皇子的事来抒发情绪。
谁知……
仲勋和老太太如何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可妄议皇室,就是死罪。
“你与太子如何能比,我们仲家与皇室又如何能比?无论你有什么不平,都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我堂堂翰林院学士,怎会生出你这样的蠢货,简直口无遮拦!”仲勋气的扶额。
苏氏到底不能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又被罚,只得求饶,“侯爷,母亲,承儿的确不该,但好在府中无外人,屋里又都是我们自家人。你们便饶了承儿这次吧。他肯定知错了。”
然后给仲承使眼色,还掉了两滴泪。
仲承立即磕头,“是啊,承儿知错了,日后再也不敢了。”
仲勋到底还是顾忌着有孕的苏氏,“你先坐下吧,你身子重。”
苏氏心中松了口气。
还好侯爷并未因为仲承而迁怒于她。
仲勋看向老太太。
他还是很听老母亲的话的。
刚才看老太太的反应,明显很是恼怒。连佛珠都断裂一地。
自然便得让老太太处置仲承。
老太太神色还是冷冷的,但并未再看仲承,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自古以来,嫡庶之别便犹如一条鸿沟。太子如今还是太子,申皇后就是再生,也不过是为了给太子助力,岂会绕过长幼,破坏规矩。日后再也别让我听到府中有人议论此事,否则,一律重罚。承哥儿既还没学会规矩,便再禁足两月,好好回柴房学习吧。”
仲承:“……”
他眼前一黑,差点厥过去。
柴房,怎么又是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