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的头垂下,几秒钟以后抬起:
“我保证。”
但是妻子的瞳孔没有再说话。
……
或许这就是妻子不能闭上眼睛的原因吧。
医生坐在床边望着妻子脸上的那块黑布想。
毕竟是没得到自己的保证。
……
大地在十六岁的时候决定出走了。
十六岁的大地身体健壮,如同成人,但是却长着一张孩子似的脸。
他性格温和,如同母亲。但是走在出镇的路上,他的脸上却是严肃的,甚至带着一丝紧张的神情。
毕竟是第一次出走,而且还是一个人。外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呀。
想着想着,他晃晃脑袋。
就算再比自己想的差,也不能和现在自己这个所谓的家相比。
……
大地的出走,不是因为任性,而是被逼的。
父亲半年前续娶了一个名叫莲的城里女人,那女人还带着一个一个叫水生的儿子,也就是他的所谓“弟弟”。
这是个了不得的女人,刚来的时候对父亲和自己都是甜言蜜语,但后来就不同了,对父亲总说自己的坏话,同时抬举自己的儿子,也就是他那个所谓的“弟弟”。
大地已经十六岁,他当然清楚女人的用心。
世上只有妈妈好,这样说的理由也只有一个,因为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有一个妈,亲妈。现在他的亲妈走了——客观的说,已经没有妈了,这是个不能否认的事实。
另外一个出走的原因是因为他的父亲。医生自从第一任妻子死后,变得更加沉默寡言。这样说是因为他原本就是一个沉默寡言懦弱柔顺的人——对谁也没有脾气,对谁也没有喜爱或者厌憎的激烈表达,他就象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的人——不是这个世界拒绝了他,而是他拒绝了这个世界。
这样的情况并没有特殊的原因,只能是天生的性格使然。
另外就是父亲的病。
母亲死后,父亲似乎是患上了和母亲相同的病——体力一天天的衰竭下去,精神一天天的枯萎。他到城里看过医生,但是医生和他预想的一样束手无策。
“但是,应该还能有二十年的生命。”凡是看的医生都说。
那好吧,二十年已经足够长了。大地父亲作为医生也这样宽慰自己。
说是宽慰,其实就算对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惋惜担忧的感情。这是生来的性格使然。
综上所述,也就可以了解为何他对大地的后母总是唯唯诺诺。其实也算不上唯唯诺诺,不过是保持沉默,沉默就是默许,也就是默认。
半年的时间里,继母已经掌握了医生的一切,弱点,性格,现在只差财产了。
而这种情势下的大地自然成了她碍眼的东西。
如果可能的话,真想把他变成桃子吃掉。
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还年轻,像是刚刚抽芽的桃树,甚至可能比她还要活的长久些。
而且女人虽然自私的有些狠毒,但还没到敢名目张胆做杀人放火那种事的程度。
大地实在是难以承受了。
每天的诅咒、白眼、冷嘲和谗言,加上父亲的沉默……自己都是不相干的人吧,或许父亲是这样想的——每个人都是和他不相干的,甚至他自己都是和他自己不相干的。
大地出走的时候,是初中毕业之后的第二天。
出走的前因是之前后母告诉父亲,鉴于家里的情况,大地应该辍学,去山上伺候桃树了。
或许按照她的想法,现在大地上学的话,就是从她拥有的财产中进行掠夺——尽管那是未来的事情了——但这对她而言已经是不能忍受。
听到这个建议,医生沉默了。他瞬间清楚的想起了前妻临终的嘱托——
“不要让大地伺候桃树。”
上一任妻子不想让自己的儿子当山民一类,但是医生心里却始终不以为然。
在医生的心里,什么都是无所谓的,这世界的一切都和自己不相干的。
因为医生的沉默,他太太就把这当成了某种默认和许可,于是毫不客气的在大地毕业的那天晚上,在吃饭的时候对他进行了“宣判”,当着全家人的面。
“鉴于家庭的困难,大地你就去伺候桃树吧。”
大地有些恼火。
他并不是讨厌侍弄桃树,但是他不想被这样一个仇敌一样的女人所支配。
被敌人支配的话,那就是真的没用了啊。大地心里说。
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转到了弟弟的身上。
这白痴脸上挂着老年痴呆似的面瘫表情,招人讨厌。
暴躁的女人和僵硬的白痴。他对自己说。
然后就没再听下去。
父亲没有反对,实际上可能是没在这个世界的关系吧。他总是不在这个世界。称之为躯壳的东西在这里衣食住行,而真正的属于他的内涵的东西还在不知名的世界。
自己是这个世界和未知世界的综合的产物。大地大约如是想。
他并没有什么屈辱感,也许是因为继承了父亲一半血统的关系,自己不算是这个世界完全意义上的人类吧。
这样想了之后,大地就彻底轻松起来。许多心理上的疑难和困惑也都迎刃而解。而继母看到他的舒缓表情,又看到没有激烈的反对,就认为是自己取得了胜利。
“就这样吧。”她说。
“就这样。”大地说,引起了继母的惊愕。
但是没有她预想中的反击。
“我要出走了。”大地平静的对父亲说,用无声的语言——父亲应该能听到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