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天气分外的冷冽,久不落雪的钟灵山,破天荒下了一场大雪。
经过一夜的雪落,钟灵山上下早已经是一片素白。
时予睁开眼的时候,意识尚未恢复。
她呆呆盯着头顶的床幔,一动也不动。
脑子里飞速闪过许多画面,有哭有笑,有悲有乐。
一张张她熟悉的脸,翻过又来,塞得她头昏脑涨。
微敞的窗户里,风雪裹着几片白梅,飘飘然落了进来。
时予微微转动眼珠,一片白梅倒映在她漆黑的眼睛里。
白梅渐渐落下,慢慢放大。
时予的眼睛里,白梅逐渐变成了红梅了。
那红梅又缓缓变成一名丰神俊朗,气质绝然的男子。
那男子与她对视着,距离之近,不过一臂之距,可时予竟然看不清他的脸。
忽然,那男子探过头来,离她越来越近。
他的脸一直模糊,她始终瞧不清楚,只能依稀看到他的嘴在动。
时予不自觉跟着一起念了起来。
“时——予——梦——该——醒——了——”
“梦?”
“什么梦?”
她刚想问清楚,只见一瓣白梅砸了下来。
“啊——”
时予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了面前被褥上的白梅。
她捻了起来,又环视周围。
掀开被子,时予推开窗,望见院外落了厚厚的雪。
披上大氅,拉开门,迎面而来刺骨的寒风,吹醒了她的意识。
走了出去,站在檐下,伸出手去。
白雪还在纷纷扬扬落下,她的手里,雪一落,很快就化为水。
时予收回手,愣愣望着掌心。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一道喜怒参半的女声。
“时小予!”
“你醒了!哎呀,你怎么刚醒就跑出来?”
那女子转过时予身子,替她拢紧大氅,减少寒风袭击。
“颜宇?”
时予沙哑着声音,试探着问。
“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听见回答,时予心头变得沉甸甸。
颜宇摸上她的手,又急又怒。
“手这么凉,时小予,你疯了,身子还没好呢就跑出来吹冷风,你当你是猫妖啊,嫌命长啊?快快快,进屋进屋。”
颜宇一边说话一边推着时予进屋。
把她塞进被子里,又急急忙忙关窗关门,加大地龙。
时予从被子里抽出双手,摊在眼前,一遍一遍翻来覆去查看。
她的眼眶有点泛红。
忙完的颜宇见状,大怒,几步并作一步走了过来。
“时小予,你这是在做什么?赶紧捂好。”
说完就去捉时予的手。
时予没让她如愿,而是一把拉住颜宇的手。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艰难发音。
“颜宇,你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幽,幽无夜呢?为什么这钟灵山,如如此安静?”
颜宇眉眼一耷拉,脸色悲戚。
时予见状,心里那个答案逐渐清楚起来。
她皱着眉,摇了摇头,不愿接受。
“你快告诉我,你快说啊!”
情绪过于激动,时予喘不上气来,猛烈咳了起来。
颜宇连忙替她顺气。
“好好好,我给你说,你别激动,你现在的身子,可受不了这些。”
时予抓住她的手,脸色通红,眼里全是血丝。
“时予,不是我说,你这个小身板,谁让你往上冲的,不要命了。”
“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就你那微弱的仙力,你早就灰飞烟灭了。”
“哎,不是我说,你怎么回事啊?想成神也犯不着这么拼命吧,。
还拿着混沌钟,你想干什么啊?”
“话说,你是怎么认识的容不尘,那可是大魔头哎,你梦里还呓语,不停叫他名字。”
颜宇吧啦吧啦说一大堆,发现时予身体颤抖。
她瞪大双眼,泪水成行,声音更是破碎不堪。
“梦?啊,哈——”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她颤抖着举起双手,覆盖住脸。
很快泪水就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颜宇在一旁手足无措,只好替她顺气。
等到情绪稳定,时予放下手。
坐在八角亭里,风雪不时飘进来。
时予盯着结冰的湖面,摊开手心里的白梅。
“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个梦,我不曾救下容不尘,不曾救下钟灵山数千生灵,不曾结识过采灵和仓燮,更不曾阻止那场浩劫。
那些入骨一般的经历,通通都是假的。容不尘还是容不尘,只是我的一个,过客。钟灵山上上下下几千条命,也永远消散于世间。
那场劫难里的人,妖,魔,仙,有的妻离子散,有的轮回入世,有的灰飞烟灭,在无来世。
龟爷,柳婆婆,绯月,容不尘,小沙弥,这一个个,都随风而去了。嘿——嘿——嘿——
妄我修炼成仙,竟不得丝毫如愿,辜负颇多,这一切到头来,原来是梦啊,竟然是一场可笑的妄梦啊!”
时予苦笑。
“怎么就是一场梦呢?”
雪越下越大,大朵大朵落下。
时予一步一步走进风雪里,独自走了很久很远之后,她回过身。
身后是一串长长的脚印,或浅或深,遥遥不见来时路。
又看向面前一片浩瀚的白,不见尽头。
“这雪真白啊,白到不见一点钟灵山的红,到叫我退不是进不成,找不见一条明路啊!”
时予自嘲一笑。
“罢了罢了,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人生如梦,梦如人生,既然不见前路,这眼啊,也没甚用咯。”
时予嘴里哼起柳婆婆教她的童曲,慢慢在无垠的雪地里,向前走,一直向前走。
她的的身影渐渐变小,逐渐和雪色融为一体,不见一丝色彩。
后来,四洲都知,荒废了的钟灵山,住了个瞎眼的小仙子。
小仙子守着钟灵山上的奇珍异宝,不准任何人上山。
奇怪的是,四界觊觎钟灵山者,数不胜数,偏偏不得谁是上山成功的。
据说,这小仙子身份不俗,每每擅闯钟灵山者,有去无回。
可若是诚心采药求药者,这小仙子是允许上山。
后来,有采药者目睹小仙子制止擅闯者,大家这才知道,这小仙子背后啊,是妖魔两界。
那之后,心怀不轨者,纷纷打消了念头,毕竟如今四洲海晏河清,妖魔两界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两界了,谁也不想搅起纷乱。
于是乎,钟灵山渐渐沉寂下来。
八角亭里,白纱覆眼的青衫女子,执剑而立,闻风舞剑。
那剑招干脆利落,剑气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气吞山河。
剑入鞘,剑柄上的九转玲珑,随风而动,发出清脆的铃声。
“回去告诉他,这些年来,真相已然大白,我不怪他,自古正邪两不立,他没错。
曾经爱恨嗔痴,恩恩怨怨,皆塟于,那场‘梦’。此后钟灵山,魔界,不得踏入半步!否则,诛杀之!”
待暗处身影通通消失,那女子静静立于庭内,有风来,仿佛羽化登仙一般。
白纱之下,朱唇轻启。
“真亦假,假亦真,道是人心不可测,殊途不同归呐!”
“此一生,如入梦,如妄梦。不过世间繁华里,风雪不归人,且听且行且忘。
你说,是吗?”
那女子忽然转过身,戴着白绫的眼,竟直直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