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时予的时候,大家都被吓了一跳。
一夜过去,她全然变了副样子。
不等众人询问,她拽着容不尘进屋。
“入梦吧!我想要知道这情丝有何能力!”
说罢,她也不管容不尘何种神色,直接传话阿莲。
“也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细雨蒙蒙,时予着一袭青绿色长衫,长发散开垂于身后。
撑着一柄油纸伞,她手里提着一壶忘忧,慢步走上烟雨桥。
湖里碧波荡漾,倒映出时予曼妙身姿,雨水坠落湖里,荡起阵阵涟漪,远处青山如黛,烟雨朦胧中,她心如明镜。
止步于桥上高处最后一阶,时予垂下眼,掩去眼里最后一丝犹豫。
她明白,这只是一场梦。
她向来不喜这青色,如今她这身装扮,像极了那人,一个她永远羡慕的人。
这个时候,她的眼睛,完好的那只是阿莲,瞎的那只则是她自己。
这具身体的操控权,是阿莲,但所见所思,她都能感同身受。
不再理会旁的,“时予”张开眼,抬脚跨上那一步台阶。
眼前视线渐渐明朗开来,烟雨桥另一头,一袭白衣的容不尘,黑发如瀑,眉眼精致。
见着来人,他眉梢不觉染上笑意,霎时,周遭美景都被比了下去。
“时予”笑了起来,眼里却藏着浓烈的破碎。
原来对着那人,他的笑是这般温润啊,只可惜她仅此一次看见他这样的笑了。
容不尘迎了上去,接过她手里的忘忧,伴在她身旁,两人并肩走远去,逐渐隐入一片苍翠中。
那个雨意绵绵的午后,他们二人相谈甚欢。
到了晚间,“时予”喝了很多很多酒,她就算酒量再好,此刻也有了醉意。
抬眼望去,烛火绰绰之间,容不尘温润如玉。
她想不通,这样清朗的容不尘,上天为什么就要让他命途多舛呢?
生于混沌之气本就不是他能选择的,他并没有堕魔,反而学着那人,学她去爱众生。
他对那人,一片赤诚,她到底怎么忍心那般对他?
时予忽然后悔了,后悔入梦了,后悔冒充那人了。
她心脏隐隐泛疼,眼泪无声落下。
为什么啊?
为什么爱而不得是这样的痛啊!
她尚且如此,容不尘也是,那当时心上人送他下地狱时,他是不是更疼?
她忽然好恨,恨那人对容不尘的绝情,恨容不尘看不见她。
时予紧紧捏紧手指,神色凝重。
此刻,一双白净的手上前,掰开时予紧攥一起的手。
容不尘幻出一方手帕,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
时予任凭他动作,一时忍耐不住。
“你可不可以,回头看看我?”
她底气不足问得极其小声,但容不尘听见了。
他替她擦泪的手一顿,而后收回,时予察觉到,顿时清醒过来。
她此刻就是那人,那人是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但他的停顿让她不可避免泛起心酸。
眼泪模糊双眼,时予看不清他的脸,她知道此梦终究要醒了。
轻轻一笑,终归是自己贪心了。
闭上眼,时予不觉悲从心来,落下泪水。
这样她也就错过了容不尘心疼的眼神,也就看不见被他攥皱的手帕。
梦境裂开,一切化为乌有。
梦碎——
苏醒过来的时予,瞪着空洞的眼睛,抬手抚上心脏。
梦里的心酸太真切了!她有点缓不过神来。
那时要不是容不尘松开她的手,恐怕她要滋生心魔了。
时予一阵后怕,差一点,她就要失去理智了。
她笑了起来,笑得悲怆,笑到以手掩面,任凭泪水濡湿手掌。
看吧,前后两次,她都能为了容不尘衍生出心魔。
她真该死啊,怎么就会出现那样的想法啊!
她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万不能有任何差池,怎么控制不住自己,差一点就养出了心魔。
怎么可以呢?
容不尘不爱她,他爱的自始至终都是那个人,那个大爱世人,温婉可人的阿莲仙子啊!
明明三百年前她就已经知道了他心里有人,怎么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啊!
她真混蛋,这次要是搞砸了,她怎么对得起颜宇,她怎么能报答容不尘前前后后对她、对四洲的恩情。
她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要是失败,她将灰飞烟灭,一切不会得到扭转的,她不能耽于此。
另一处,容不尘也醒了过来。
抬手幻化出影面,里面,时予一只手遮盖上眼睛,一只手攥紧胸前衣襟。
那里是心脏的位置。
她在哭!
容不尘翻身下床,走到墙壁前,手指颤抖着抚上去。
他怎么不知道时予为何哭,梦里那样酸涩,她的勇毅悉数碎在他的停顿之下。
他知道那身青绿色长衫下的人儿,是时予。
从她撑开伞望向他的那一瞬,他就知道眼前人就是她。
那人从来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只有时予,只有她看他的眼神,清透,大胆以及无畏。
他能读懂她眼里爱意,即使她自以为藏得很深。
但他没法给她回应,他生于浊气,注定此生一路颠簸。
四洲绝对不会容忍一个强悍的魔头出现,他是不祥之物,哪怕他不去吸食那些浊气,那些贪婪,怨恨,不甘,痛苦也会朝他而来。
他是如此地不堪。
所以梦里,她的怨恨他一瞬间就察觉到了。
他有些许震惊,时予她竟然会为了他产生这样的情绪,他有愧,时予不该如此,他不能让她在对他抱有希望。
他害怕,长久下去,时予必定养出心魔,心魔也就意味着她无法成仙成神。
他不能让这样的情况出现。
闭上眼,容不尘咬紧牙关。
她不会知道,烟雨桥上的对视,他是何等的开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是她来会面,但他那一刻,是的的确确发自内心的喜悦。
此时看着时予无声流泪,容不尘同样心酸,他没法回应她,即使他一直知道背后有她,即使他也想回头告诉她,他的心意,但他们之间,只能止步于此。
世间可叹可怜事多了去了,为情所困者,比比皆是。
他如是,时予如是。
然,时予往后是要仙途通畅的,此间伏于爱恨,是一时之困,待有朝一日,勘破其中红尘,她将步步生莲,成仙成神,那才是她该要走的路。
容不尘如此想着,不禁嘲讽一笑。
他曾教她,诸多恩怨情仇,凡肯开口,那将解决大半。
如今只笑自己当时片面,只靠着上下嘴皮相碰,哪有那般多的易解事啊!
这不,自己眼下也同那没了嘴的闷葫芦一样,无法开口,如何不可笑。
那日,隔着一堵墙,时予哭了多久,容不尘就坐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