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什么时候了!”崔尧臣让他气的大叫:“你眼里就只剩那点臭钱,连命都不顾了?”
“你小子少瞧不起人...”因为失血过多,他的语气又轻又急促:“小羽,你快拉开书架,看看咱们西凉的节杖和牒印还在不在?”
林羽闻言,按他说的,马上找到了他藏起来的节杖和牒印。
“大人,东西都在呢。”林羽抱着节杖和一摞牒印文书,哭着跪到他身侧,将东西拿给他看。
节杖在,则国在。
“在就好,在就好”秦乐连连点头,哼哧哼哧的喘着气道:
“西凉总使臣...秦乐...未辱其主...未辱使命...”
秦乐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松了下来,他嘴里念叨着:“节杖在我就还能回国,要是节杖丢了,我可没脸回去。”
腹部又是一阵钻心的疼,叫他哎呦一声,又长叹一声:
“哎,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太疼了,我估摸是回不去了,你们记得把东西转交给范良...”
“别瞎说!”崔尧臣眼眶红了,对林羽急声安排:“小羽,快去寻府医过来!”
林羽一擦眼泪,立马出去寻郎中过来救人。
“老崔老崔,还有一些要紧的事情。”林羽一走,秦乐又继续和崔尧臣交代:
“和魏国有关的...”
崔尧臣眉心一紧,便听到秦乐声音低哑的和他说道:
“陛下向来不信什么天命天罚,所以当年一直对昭武将军的死因存疑。我在南陈多年,与南陈的达官显贵交际颇深,探查到了一些秘闻。不止是昭武将军....
魏国先太子李景昌,还有永寿公主李春明,可能都有南陈的手笔。”
秦乐本来打算回国后与西凉王叙职时,提及此事的。
“老崔,你知道的,药材的炮制里面的讲究门道很多。药草在不同季节采摘,或者用不同火候烤干,哪怕是切药材时用了铁器没用铜器,都会让药性改变。有好些年魏国太医院用的茯神(一种常见中药,主治安神失眠),都是从南陈采买的...”
崔尧臣心里咯噔一声,顿感脊背发寒,又听秦乐道:
“南陈人在药理方面研究很深,他们把其中一些茯神用特殊手段炮制,药性全变了。所以即便完全验不出来毒,也能慢慢耗伤人的身体。
病人本就体虚,用了南陈的茯神后,病情反而会加剧。茯神这味药太常见了,许多药方里都会用到,所以太医们想破头也琢磨不明白的...”
“太阴险了...”崔尧臣的眼睛瞪大:“南陈人是在给整个魏宫投毒,是要魏国皇室绝后!”
秦乐点点头:“我只怕咱们陛下也着了南陈的道,你回去后务必和陛下禀报此事,彻查太医院的库房。我本来搜集到了一些证据,刚才也让那些人劫走了,可惜了可惜了...”
“哎...”秦乐叹了口气,忽然又想起永乐公主,想起那个眼睛亮盈盈,行事有些疯癫却敢爱敢恨的女子。
“此事就不要告诉公主了,她斗不过的。百年的世家,沆瀣一气,斗不过的...”
百年的乱世,铁打的世家,流水的皇帝。
世家难以容忍宋钦莲大肆启用寒门,启发民智的政策。这种不断冲击权力壁垒的行为,为宋钦莲招致了各种明枪暗箭和杀身之祸。
深谙此事的秦乐摇摇头:
“永乐公主那个性子,若是报不了仇,那她一生都不得安宁...”
“好。”崔尧臣连声应下:“我知道了。”
“核桃呢?我的核桃呢?”交代完公事的秦乐已经坐不起来了,只能无力的靠在崔尧臣身上:
“帮我找找,老崔,帮我找找吧,我的眼睛有些看不清了...”
“在那边地上呢。”崔尧臣环视四周,又小声道:
“但是好像已经碎了...”
秦乐天天把玩的宝贝核桃似乎被人狠狠踩了一脚,已经碎的四分五裂。
“无妨,你帮我剥了吧。”秦乐的目光有些黯淡,双眼也似没有焦点一般:
“本来就不是文玩核桃,碎了便碎了。剥好了让我尝尝什么味...”
崔尧臣将秦乐小心放下,跑过去捡了核桃,颤抖着手给他剥了起来。
核桃皮很硬,没有工具的崔尧臣有些着急,一不小心就扎破了手。
他顾不上疼,剥好了核桃,就又扶起秦乐,喂到了他嘴里。
“老崔,你记好了...”秦乐细细咀嚼,然后眉头皱起,语气严肃:
“核桃放了三年,会变苦发涩,吃不得的...”
“你有病啊,非要吃这核桃!”
崔尧臣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看着秦乐渐渐苍白的脸,他喉头有些哽噎:
“难吃就快吐出来吧!”
“我不吐。”秦乐咽了下去,眉头一展,乐呵呵的回味:
“这是临走时云娘给我装的,满满两大兜,全是咱师父院里的核桃树上结的。让我吃的就剩俩了,便天天拿在手里把玩...”
“那棵树都开始结果了吗?”崔尧臣一阵恍惚,轻声低呐。
“你走的第二年就结果了,老崔,你真没良心,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走就是五年。”
秦乐没好气埋怨他:“师父一直念叨你呢,说你从小就盼着核桃树结果,可结了果,却找不见你人了。”
“我说老崔啊,你气性可真大,活脱脱一个鼓包的蛤蟆,五年了还不够你消气的...”
“都说了啊,我去魏国是公务!而且也不是我想呆这么久的...”崔尧臣气恼的打断他,开始解释起原委:
“当时陛下说,等永乐公主成婚便叫我归国。我去的那年她正好及笄,我以为最多待个一年就能回国的。没成想她居然拖了五年,至今连订婚都没有!”
“啊....原来是这样啊。”
秦乐显然没料到是这个原因,他微愣后,释然的笑了起来。但一笑又扯到了伤口,疼的五官紧缩成一团。
崔尧臣急了,连忙压住他的肩膀:“老秦!你可别出声了,等郎中过来,等郎中过来!”
“老秦?”秦乐又是一愣,旋即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来:
“啊呀啊呀,老崔啊,可真稀奇,你方才叫我什么?叫我老秦?我没听错吧?”
崔尧臣含着泪,点点头:“没听错没听错,老秦,你再坚持一下,郎中一会就到了,你会没事的。”
“别骗我啦,你和我都明白,我多半是活不成了。咱西凉没答应和南陈联手,我又知道的太多,还得罪了人,那刀上是抹了毒的,即便郎中来了也是让我熬着等死罢了。”
他似乎是看不见了,颤巍巍的伸出手来...
崔尧臣立马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然后被他紧紧的握住。
秦乐笑眯眯靠在崔尧臣的怀里,语气依旧是懒洋洋的:
“兄弟啊,都管我叫‘老秦’了,所以你这算是原谅我啦?”
“兄弟间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老秦,我根本没有怨你的。”崔尧臣感觉秦乐的手凉的可怕,连同他整个人都是。
在眼眶里打着转的泪,还是落了下来,崔尧臣哽噎着说:
“你这个混蛋,真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小肚鸡肠?你与云娘两情相悦,又修得正果,若是你肯一心一意待她好,我自然会为你们感到高兴...”
“哈哈哈,咳咳咳咳咳咳...”
秦乐发自内心的大笑了起来,笑了两下便剧烈的咳起血来。
他满嘴都是血,黑红色的血顺着嘴角,吧嗒吧嗒的滴答身上,可他似乎觉察不到一样,继续边笑边说:
“这辈子居然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好话,哈哈哈我死而...咳咳咳,无憾咳咳咳...”
林羽这时候带着郎中过来了,郎中也不多废话,即刻给秦乐喂下了参片。
郎中的手指往他手腕的脉上一搭,又掀了衣裳瞧了瞧秦乐的伤势。
片刻后,郎中抬起头,对着崔尧臣缓缓的摇了摇头。
崔尧臣心里骤然一紧,感觉舌头都发木到讲不出话,然后便听到秦乐虚弱的声音:
“你瞧,老崔,我就说我救不活了...”
“别说了,别说了....”
崔尧臣觉得自己在秦乐面前哭哭啼啼实在丢人,可依旧哭的连无法自已:
“老秦,求你别说了...我带你回去,我带你回去!我们回酒泉,云娘和师父都还在等咱们...”
“莫胡说...”秦乐忽然眼睛一瞪,严肃的纠正他:
“什么叫‘等咱们’,我岳丈可以等你,可云娘不会等你,我娘子只等我一个人的...”
“好好好,等你等你,都等你,没有人和你争。”
“就算争,你们争的过我吗?”
秦乐语气有些得意自负,旋即又失落了起来。
想起家中的妻子,他终于无法笑出来了:“你说我一走,云娘是不是就会改嫁了啊?”
崔尧臣知道秦乐一贯是爱计较的性子,一擦眼泪,立刻安抚他道:
“不会的,云娘这么喜欢你,不会改嫁的。”
秦乐长舒一口气,一下子放心了,但沉默片刻,又缓缓摇了摇头。
他刚想开口,却忽然绷紧了脖子,忍不住咬紧牙关,脸上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
毒血攻心,他已然临近大限。
秦乐自知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自己,于是握紧了崔尧臣的手,很用力,很用力,让崔尧臣感到手掌被攥的生疼,疼的他泪水不停的落下。
“老崔啊,再帮兄弟最后一个忙吧...”秦乐语气很轻却无比的郑重。
“你说!你说!”
崔尧臣擦擦泪,屏住了呼吸,微侧着耳朵,生怕落下一个字。
“你添油加醋的本事我是见识过的。你回去就骗骗云娘,就说我不是个东西,在南陈花天酒地,纳了八房的小老婆...”
秦乐无力又自嘲的笑笑,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让她改嫁...寻个门当户对的...”
崔尧臣眉头一蹙,还没来得骂他一句‘胡闹’,秦乐的手便松开了。
“老秦?”
崔尧臣喊了一声,可秦乐微睁的双眼里却已经失去了光彩,唇角含笑的死在了他的怀中。
林羽跪坐在一旁,忍不住哭了起来。
崔尧臣抱着秦乐的渐渐发凉的身体发愣,似是根本不敢相信秦乐就这么死在了自己怀里。
他颤抖着手为秦乐合上双眼,还来不及痛哭,便有西凉的官员急急忙忙的寻到了这里。
见秦总使已经殉职,那官员慌了神,却来不及悲痛,焦急的禀告:
“崔大人!郡主!郡主不见了!密室的门被人砸开了,郡主被人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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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望舒睁开眼的时候,是在一处陌生的房间里,浓郁的暖香熏得她有些恶心。
她全身的骨头都在疼,被打了一顿又被绑在椅子上的滋味并不好受。
西凉使臣们居住的礼宾馆,归根到底是南陈人修建的。哪里有能躲藏的密室,有心人自然是一清二楚。
所以那些人不是寻常匪徒,目的明确,拿抢劫做遮掩,奔着自己来的。
眼下只有她一个人被绑了过来,在凶徒破开门的最后一刻,她将瘦小的凉凉藏到了狭小的床底。
虽然那些强盗不是来取她性命的,但她与凶徒恶斗一番后,身上也落了好些伤。
最后的意识是她被人粗暴的按到地上,一块浸满迷药的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然后眼前的世界便成了五彩斑斓的黑。
“不是说好去绑人吗?你怎么把那个姓秦的也杀了?”
“哼!那总使平日里给我提鞋都不配,居然敢得罪我。而且他知道的太多,我自然留不得他...”
“哎,你太冒失了,西凉使臣已经告到了皇帝老儿面前,现在皇上也没法推脱,便拨派御甲卫满城搜人...”
“无事无事,都是做做面子,例行公事给西凉一个说法罢了,就算搜到这里也不怕...”
她隐约听见有人交谈,于是吃力的抬起头,朦胧的瞥到两个人影。
“好像醒了...”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好像近了一些,似乎是朝自己走来。
另外一个声音接着说道:
“我先回府去了,你不必送了,把人先关地牢里吧,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李望舒听见一声的关门声,接着室内便是一阵寂静。
另外一人没有走的意思,几响脚步声后,便走到了李望舒的面前。
“醒了?”他捏住了李望舒的下巴,似是仔细打量了一会后,冷笑一声:
“仔细瞧瞧,你长得倒也水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