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直接回了谒舍,正好碰见刚回来的凉凉。
“凉凉,你去前衙房的书室里,去把我的画稿图册全部取回来。”
李望舒随便丢给凉凉一个差事,便将一脸懵的凉凉又打发走了。
凉凉一走,她便将屋子的门砰的一关,指着莫罗浑鼻子咆哮:
“莫罗浑,你到底想怎样!”
“没想怎样。”
莫罗浑看着李望舒暴跳如雷的样子,心情好的不得了,颇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
“您咬了我这么多口。”莫罗浑捏着她的把柄,有恃无恐:“至少要言而有信吧?”
“但你也咬我了!”李望舒开始偷换概念:“咱们俩扯平了。”
“这是两码事,少给我偷梁换柱。”莫罗浑冷哼一声,完全不被她牵着鼻子走。
“而且...”他又凑近了几步,反将一军:“臣怎么不记得咬过您?”
他漫不经心的扫了李望舒一眼,忽然忍不住笑着移开了视线,似是回想起什么暧昧的事情。
“你你你你你你!”
他的笑让李望舒立马想起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事,耳尖瞬间红了,指着莫罗浑‘你你你...’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大叫了一声:“莫罗浑,外邦小人!敕勒疯狗!你个登徒子!”
“啊...”莫罗浑恍然大悟一般:“臣今日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忙,身兼数职,这么多的身份...”
“至于登徒子...”他将衣袖挽成了两折,稍稍往上堆高,衣褶攒在肘弯下,便露出他结实的小臂。
他对着上面的一道道血色的指甲抓掐的印记,啧啧两声后,微叹:“咱俩谁是登徒子,还真不好说。”
李望舒与莫罗浑大眼瞪小眼半天,最终退让一步:“好好好,本公主会说话算话的。”
她无力的瘫坐在椅子上,倒了杯茶,润了润吼的有些发干的喉咙。
“但是...”越发感觉自己被套住的李望舒,靠在椅背,咬着后槽牙与他补充:
“先前在盛乐城的混账约定可不能作数,日后你不准对我放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莫罗浑抄着手讥讽,微微弯下腰后,正对上李望舒恶狠狠的眼神。
两人对视片刻后,莫罗浑见好就收,笑吟吟地答应下来:
“那好,悉听公主尊便。”
两人又在屋里无言相对了一会,凉凉便抱着一摞书卷回来了。
李望舒接过书卷,直接摊开在桌子上。
舆图已经画的差不多了,后面其实不需要再去书室了,也免得被西凉人揣着瓜勺的打量。
“郡主,这是...我们柔然?”
凉凉看到了羊皮卷上熟悉的山川河流,忍不住问李望舒:“这...这就是您说的大事吗?”
在人命如刍狗的乱世,所有普通百姓,不论民族,几乎都是饱受战乱之苦的长大。
而在全民皆兵的柔然长大的凉凉,更是敏感。
先前郡主对自己说,去往西凉,是要做一件大事。
凉凉眼睛兀的瞪大,声音都在发抖:“您您您...您是想要进犯柔然腹地吗?”
上一次契俟奚勃北伐,一直攻到乌尔格,对柔然人来说,是宛若噩梦一样的浩劫。
地狱的杀神来到了草原,所到之处一片焦土。
那次汉人如有神助般深入柔然腹地,打的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若不是多年的穷兵黩武,致使中原无力维持如此恐怖数量的兵力,最后结局根本不会是柔然投降称臣这么简单。
关于契俟奚勃北伐的鬼故事,曾吓得幼年的凉凉夜里睡不着觉。
见凉凉惶惶不安的模样,李望舒自己也开始迷茫。
她其实对自己未来并没有多么清晰的规划,重生之后,她只想躲过武佑十三年的灭顶之灾。
那一年,自己的血亲师友,北平王府,公主府,还有前朝一众受政变牵连的人,数万之众,悉数无辜枉死。
当自己火烧公主府,剑走偏锋改变了这些人的命运后,她反而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继续回公主府,当个纸醉金迷不问世事的混账公主?
顺从父皇的意愿,金丝冕旒加身,去做大魏的垂帘听政的小君?
还是像上一世一样,接过母后衣钵,金戈铁马北伐柔然,为中原永绝后患?
对未来的迷茫,也是她听闻魏国大局已定后,依旧坚持前往西凉的原因。
她总觉得,那位玄乎其玄的寇道士,会为自己的命运指一条出路。
“郡主。”凉凉见李望舒不言语,忽然冒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您...您会杀光我们吗?”
“哈?”李望舒思绪瞬间被拉回,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您会对胡人赶尽杀绝吗,就像...就像盈客楼那些南陈人一样?”
凉凉又重复了一遍,防备的眼神让李望舒感到一瞬间的陌生。
李望舒之前从没仔细想过,能在柔然奴隶营里长这么大的孩子,真的是怯懦的羔羊吗?
面对生存威胁,害怕,哭泣,求饶,这是人作为动物趋利避害的天性。
但克制住原始的生物本性后,再做出的行为举止,展露的才是一个人的秉性。
逆来顺受似乎只是这个小胡女的保护色,小小年纪就敢只身一人去西凉谋生,这胆量与狠劲,在成年人身上也是罕见。
现在的凉凉,许是对南陈贵族的残暴心有余悸,居然开始担忧起有朝一日,郡主也会成为对胡人赶尽杀绝的一员。
“本郡主又不是吃人的妖怪,有这么凶残吗?”顿了一会后,李望舒有些好笑的指着莫罗浑:
“你看他也是胡人,不也好端端的在我身边呆这么多年。”
“可别。”莫罗浑适时的拆台:“要不是本王子命硬,早被你折腾死八百回了。”
“别听他妖言惑众。”李望舒一方镇纸砸了过去:“每一次都是他先招惹我的!”
沉甸甸的镇纸横空飞来,莫罗浑头都没抬,一抬手就极其熟练的接住。
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将镇纸压回宣纸上,凉凉开始若有所思。
郡主虽然整日对郁久大人嫌弃的不得了,但俩人确实感情很好。
在美稷城遇见黑店时,郡主差点一棍被敲死,却在昏死前喊着郁久大人的名字。
凉凉微微松了口气,又小声的问:
“那您会善待他们吗?”
“仗都还不一定打呢。”李望舒哭笑不得:“怎么就开始想这些事?”
“您若是真想反攻柔然,如何招降安抚遗民这些事,自然是要提前想的。”
莫罗浑伏案,仔细端详着柔然全境的舆图,头也不抬的劝她:
“民者,天下也。明君不一定要爱民如子,可像南陈这样残暴治国,不给百姓留一点活路,迟早是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