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平客栈
“大大大大大大大.....”云平客栈负责在店门口招待客人的跑堂小二,神色慌张地跑进大堂里,朝自家掌柜叫了起来。
“哒哒什么哒哒,你什么时候学会用嘴敲门了?”云平客栈的老板娘正算着这几日的帐,听着小二咋呼的动静就来气,头也不抬的骂道:
“我养着你们吃喝拉撒睡,就是让你们一天到晚,跟个唢呐似得哒哒滴哒哒的是吧....”
“大人,是那些大人,他们又来咱们...”
“午好啊,店家大姐!”李望舒一行人笑呵呵地走进了大堂内。
店家抬头看去,三个人影正跨进大堂的门槛。
还是前天那几人,一貌美年轻的胡人男子,长裤深靴,上身玄青色立领箭袖,身披黑色薄毡大氅;一清隽斯文的汉人男子,头戴棕色毡帽,茶白色右衽棉长袍,一双方头朝靴。
而那位姑娘,还是一眼就能识破的男装打扮,一双鹿皮小靴,内里一身利落的绛红色骑射劲装,似是很怕冷一样,外面搭了一件厚实的狐裘软帽披风,一张俏丽白净的脸半掩在柔长的细绒中。
“您怎么又来我们小店啦?”店家看清来者后,连忙起身相迎。
李望舒熟练的说道:“三间房,要热水,还是住一宿!”
“好勒好勒!”那老板娘知道这些人出手大方,又是为人正义,忙不迭的招呼小二去二楼收拾屋子,又招呼几人先坐下喝口热水。
“哎?那个不太爱说话的大兄弟呢?他怎么不在?”店家见张启不在,便问了起来。
“他临时有事,去别的地方了,不和我们去西凉了。”崔尧臣素来爱聊天,喝了口热水,趁着小二收拾客房的功夫,便与店家大姐聊了起来:
“对了大姐,那些人最后官府是怎么处置的?”
“啊呀!打了两百棍,当场打死了几个,没死的就发配到前线当苦力了!”店家眉飞色舞地回忆:
“那天幸亏有你们在,我就看那些人不像好人,天天往屋里抬麻袋,一问就说是抓的野味,要卖到南陈。他们一伙人都带着家伙,我们也不敢多问...”
李望舒和莫罗浑在一边静静地听崔尧臣笑着和店家东聊西扯,崔尧臣相貌出挑,长得和善又儒雅,是最讨三四十岁妇女喜欢的类型。
忽然店家像又想起什么似得,脸色一变,着急地说:“对了大人们!那个领头的人跑了!”
“什么?”三人微微诧异:“跑了?”
“啊呀,就是和您撂狠话的那个,衙役没看住,让他半夜里从牢里跑了,你们去西凉,途径南陈时可要当心啊,那人看着像个厉害角色...”
李望舒几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心里一堵但也没当回事,正好小二收拾好了房间,打了个招呼就要上楼。
“等一下,大人们!”
忽然有个小二打扮的人快步走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几人面前。
那小二说话语调有些奇怪,磕磕巴巴:
“大人们,请带上我,一起去西凉吧!”
“老板,这是什么情况?”崔尧臣问到。
“哎呀!那天你们不是救了一批被拐的人吗,都被官府差人送回家了,只有这丫头无处可去,我看着可怜就留了下来。”
李望舒低头打量那小二,才发现是个女孩,十一二岁的样子,高眉深目,头发乱糟糟的。
莫罗浑见那女孩长相似胡人,便用鲜卑语问她:
“你今年几岁了,和我们去西凉做什么?”
那女孩听到熟悉的语言,抬起头流利地用鲜卑语回道:
“我今年已经十三岁了,我想去西凉讨生活。大人们,我会汉语还有好几门胡语,而且什么脏活累活都会干,请你们带上我吧。”
胡人大多身形高大,可她却长得过于瘦小,她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
“你父母呢?”崔尧臣也用鲜卑语问她,又看她跪在地上实在可怜,就将她拉了起来。
那女孩支支吾吾道:“他们都不在了...所以我没地方去了,求你们带我走吧。”
崔尧臣和莫罗浑不说话了都看着李望舒,意思是让她做决定。
“不带”李望舒话一出,那女孩脸色刷的一下变白。
李望舒头也不回的上了二楼:“我们又不缺翻译,也不缺跑腿伺候的。”
不是李望舒心狠,而是带着个胡人女孩去南陈难保不会节外生枝。于是进房间前,她又转过头对楼下的两人说:
“你们给她点钱安顿下来吧,但去西凉是不可能带上她的。”
本以为这段插曲很快就能告一段落,可是李望舒等人远远低估了那女孩的倔强。
第二天一早她便收拾的包袱,坐在马厩前候着。
李望舒也不搭理,叫上莫罗浑和崔尧臣牵了马就走。
结果那女孩一直徒步跟在几人身后。
后来三人一商量,干脆一扬马鞭,纵马疾驰,那女孩跟着跑了好大一会,但渐渐也就跟不上了。
从云中城出发没多久便出了魏国的边境,到了一片人烟稀少的山地,这里算是南陈与魏国交接的地区。
三人快马穿过了一条平坦的山路,就开始进入有些崎岖的地方。
他们放慢了速度,一阵子之后,长在路两边挡住视野的树木刹时间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狭窄静缓的山涧小河。
过了这条河便算是进入南陈了。
河水不算深,三人慢慢控马蹚过了河,算是正式进入南陈的领地。
此时已经是午后,若是走的快些,按照崔尧臣的安排,三人应该是能在日落前南陈边陲小镇上歇息一晚。
就在几人在山路上辛苦跋涉的时候,山间忽然开始起了雾气,让几人有点找不清方向。
“真奇怪,怎么这个时辰起雾?”天色将晚,李望舒放慢了速度,看着四周一片荒芜幽寂,又想起平日听闻的志怪传闻,忍不住心里发怵:
“咱们不会遇见什么山中精怪吧!”
“放心吧。”莫罗浑嗤笑一声:“有您这个活阎王在,什么妖魔鬼怪见了都得绕道。”
“我呸!”李望舒当即反击:“我看你才是山里的狐狸成了精!”
听着两人唇枪舌战,崔尧臣也跟着笑笑,但心里却是隐隐着急,若是晚上走不出去,那可就要在山里过夜了。
就在几个人晕头转向的时候,眼前的路忽然敞亮起来,又行进了一段距离,三人眼前出现了一个道观。
这下子三个人都笑不出来了,又是天色已晚,又是起雾迷路,这荒郊野岭突然出来个野道观,任谁心里也犯嘀咕。
“走吧,二位!”崔尧臣看了看天色,又对着有些犹豫不决的李望舒和莫罗浑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先进去看看吧,今晚说不准就要在此借宿了。”
三人牵马走到道观前,发现道观的长阶十分干净,看起来时常有人打扫,馆里香火渺渺,说明时常有香客光顾,于是三人都松了一口气。
“待月观?”李望舒念出了道观牌匾上的名字,指着自己打趣:“这不就巧了吗,专门等本公主的。”
“三位贵客....啊!!!”一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莫罗浑瞬间转身拔刀。
剑锋直抵那人咽喉,却发现是个小道士。
那小道士被吓得尖叫一声后,举起双手以示自己没有恶意,动也不敢动。
但莫罗浑却冷冷盯着这人,始终没有放下剑,身上散发出的杀气让那小道士双腿打颤。
习武之人对杀气极为敏感,李望舒和崔尧臣两人武艺平平,所以不知其实蹊跷之处。
可莫罗浑武艺已经是出神入化,又在前线待过,五感极度灵敏。因此能无声无息摸到莫罗浑身后,绝非易事!
“我我我,我没有恶意的,只是想来迎你们入观。”那小道士几乎快哭了。
“好了好了。”李望舒拍了拍莫罗浑,一贯粗枝大叶的她依旧粗线条:“别这么紧张,一点风吹草动就拔刀子。”
给小道士吓急了,到时候不让他们进观,他们仨晚上住哪儿去?
莫罗浑仔细打量了一下那道士,才收刀抱了抱拳:“小道长,得罪了。”
“没事没事,不得罪不得罪!”那小道士将头摇的像个拨浪鼓,然后颤颤巍巍地引着三个人进了待月观。
三人进了门,发现这是个不小的道观,有不少道士在此清修论道。
知道三人难处后,道士们很热情的为他们准备了斋房供他们借宿,还给他们送了斋饭与斋茶。
三人吃过饭后,便早早的回房里休息了。
第二天,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三人起了个早,谢过道士们后,便打算辞别上路。
结果领着几个人入观的小道士又走过来,对三人恭敬道:
“三位贵客留步,我们师父请你们过去,他已经恭候你们多时了。”
“等我们?”三个人皆是感到莫名其妙。
“确切是说,应该是等您的!”那小道士将手朝李望舒一指,李望舒更加感到奇怪。
不会真让自己说中了吧,待月就是等待自己的意思。
三人跟着小道士一路走到了道观正殿前,那小道士将手一拦,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家师父只见李望舒一人。
莫罗浑面色不快,刚想开口,却被李望舒摆摆手打断。
她倒要看看,他那个师父究竟藏着什么名堂。
李望舒跟着那小道士进了正殿,让莫罗浑和崔尧臣在殿外候着。
进了正殿,映入眼帘的是殿内供着一尊一丈多高的神像,神情庄严肃穆。但因为没有放牌位,李望舒也不懂道家知识,所以只感到十分眼熟,认不出那神仙是谁。
“你们师父人呢?”李望舒环顾一周,发现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青烟,却空无一人。
“那就是啊。”那小道士冲着那神像一指。
“嘿!耍我是吧”李望舒扭头去看那神像:“你家师父成仙儿了啊?”
话音刚落,李望舒眼前骤然陷入了虚无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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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怎么回事?’
李望舒意识如同浆糊一般,混混沌沌的一片。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她感到一阵颠簸,耳边是熟悉的马蹄哒哒踏在路上的声音。
‘哎哎哎哎哎哎?’
她看见自己手握缰绳,胯下是一匹深红近紫的骏马。
‘我好像在骑马...’
‘可是我控制不了身体。’
李望舒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好像自己被装在另外一个人的身体里。
能看见这个身体看见的,能感受这个身体触碰的,甚至能感受到新鲜的空气深深吸入肺部又长长的吐出,但却清楚的知道这不是自己,只是机械地随着这个躯体行动。
这里好像是...
一阵凉爽的清风拂过路两侧辽阔的平原,让她浑身舒畅,这时候她才缓过神来:
这里应该是中原的某个地方。
她听见一声嘹亮的鹰啸,抬头望去,却看到朗朗晴空中盘旋着一只海东青。
这里不是中原吗?怎么会有塞外的鹰?
抬头望鹰时,她让晴空中的太阳晃得微微眯起了眼,然后才后知后觉,好大的太阳,原来现在是正午啊!
又是一声高亢的鸣啸,那鹰俯冲而下,惊的李望舒眼皮一跳,但奈何控制不了身体,只能巍然不动的看着那鹰朝自己迅猛冲来。
只见那海东青疾擦过自己头顶,然后扑棱棱地落在了旁边与自己骑马并行男子的肩头,鹰翅带起的凛风,微微吹动了那男子额角的碎发。
这人是谁?
啊!?好像是段清岚?!!清岚兄什么时候养上鹰了?
也是这时候,李望舒才发现,原来自己旁边还有不少人,自己是和他们一起骑马缓行。
李望舒没想说话,却不受克制地张开了嘴,然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帅啊,小段,从哪儿得来的鹰?”
‘.....’
这声音磁性又好听,但太过熟悉,几乎让李望舒瞬间落下热泪。
这是...
这是自己母后的声音啊!
自己现在的身体,正是母后宋钦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