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着他在阳光下格外柔和的脸庞,突然打趣:“你的琴艺……也是在那青楼花娘处所学?”
他却在快速避开她的目光后,慢条斯理起身走到她面前,将双手分别搭在她身后的凭几与身前桌角上,俯下脸凑近。
“我这一生虽不懂风趣,却也不至于区区一个琴技……还要向几个凡间花娘讨教吧?”
她向后顿了顿,躲避他炙热的目光,和即将贴近的鼻息,声音细微颤抖。
“也是……胤昭君的琴艺必定出自天界高人……所以才会那般卓尔不凡、技艺超群……”
在连连她称赞之下,他不由地春风得意、喜不自胜起来。
“一曲《鸥鹭忘机》便能将这天地间所有的怨气全部驱散。”
他顿生疑惑,端详她快速眨动的双眸:“你不是不善音律……怎会识得这鲜为人知的曲子?”
她没有回答,而是慌忙举起茶杯,才要放到嘴边,他却再次凑近,在她先前抿过之处贴了上去,再由她顺势一斜,饮尽杯中最后一口。
“上神,杯里已经空了。”
他甜腻的笑意自双眸间流淌,一直到她的眉眼。眼见她正要手忙脚乱去倒茶,他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任凭她在自己身下僵着身躯、拼命发抖,一同慢慢拎起茶壶,稳稳倒满一杯。
一种酥麻感游遍她的四肢百骸。她只觉这一刻,心跳如撞钟,头晕又目眩,欲挣脱出他的环抱,却在起身时,因太过紧张而跌出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他怀里。
她贴在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前,周遭无比静寂,静到仿佛能听到他快速有力的心跳声,而李言与他人成亲的画面亦再次浮现。
她忽然便想起,在春晴医馆那个夜里,自己的主动献吻,在叱云柱下朦胧迷离时,自己的主动坦言,还有她几次昏迷之际,看到的那个模糊身影。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已经住在自己心里,任她如何挣扎拒绝,却始终摆脱不了一个情愫。
她深切看着他朗月般的面容。这一刻,她想随心任性一回,任由那情愫如春日百花肆意盛放,终是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呢喃。
“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胤昭的双眸之中,有一股霜寒化开的喜悦慢慢流淌。仿佛这一切又回到她第一次送自己玉笛时,她坐在自己腿上,在自己耳边轻吟那般,柔软、温暖又甜蜜。
而这份喜悦放在如今,却比昔日更盛。
他抬起手拂去她鬓边的几缕发丝,手指轻轻摩挲她的蛾眉、眼角、脸颊,甚至是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唇瓣,不禁挤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笑意。
这一回,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做这些了。
他俯下身,第一次如此缓慢又小心地向她靠近,感受着她的体温,她身上的香气,和她温柔的鼻息。
正在他即将触及到那个柔软的嘴唇、欲将数之不尽的思念与眷恋倾注上去时,她身后那窗外竟突现一团自远而近的黑芒,快速逼近,他忙将她护到怀里并顺势躲闪,黑芒扑了空,炸碎身后罗汉榻。
他拉着她冲出屋子,半空自另一方又袭来一团黑芒,他抬手反击,那黑芒瞬间炸灭,却在他掌心留下一缕刺痛。
他无暇顾及缘由,在筑宾挥舞藤枝长臂当空刺来之际,展指纵力将其击退,正是这一对击,令他心头震开一股宛如碎裂般剧痛,意识顿入模糊之中。
这一切迅速之疾,皆在刹那。随即筑宾再度俯冲袭来,周身环绕着重重黑云。
眼见胤昭神色有变,茗城忙挡到他身前,手指轻捏术法,金光飞袭,筑宾被击飞数丈之远。
待他从地上狼狈爬起,茗城的术法再次攻袭而来,但见那筑宾在地上费力滚了一圈又一圈,才勉强躲过危机。在茗城几度攻势下,他全无还手之力,情急中唯有放弃攻击二人,落荒而逃。
茗城亦无心追击,在胤昭抱头发出痛苦低吟时,施法为他疗伤。
他双目紧闭,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番疗伤非但毫无效果,反而令他的身体抖动加剧,陷入更痛苦之中。当他周身开始燃起烈烈的灰黑色火焰时,他双拳猛地攥紧,脚下土地为之震荡,忽又展开双臂,一股狂浪爆向四方,顷刻炸碎一大片竹秆枝叶,掀起万丈飞尘。
煞气之毒!
她怔在原地,不由胆寒。他本就修为深厚,如今加上这煞气之毒,爆发之力实难估量。方才那一刻,若非天玺护主及时,她与自己身后这宅子,恐怕都会成为碎片。
看来这煞气之毒所强盛,并非普通术法能压制。
她当即默念法诀,天玺绕着他划过一圈,围出一道五彩光环,令他暴躁的神色稍有安然。
款款走近,再借以昆仑诀聚气点入他紫宫、天池等几处穴位,拉开他双臂,竖起双指沿手少阴心经一路运气。
不过少顷,他唇齿开合,微吐浊气,用她很难听清的声音沉吟了几句。
在她分神之际,他一个反手死死抓住她的双手,并用力向后一扯,令她冷不防地撞倒在自己怀里。她惊觉疑惑抬头,他却快速低头凑近,在她惊魂未定时迎面吻上来。
茗城瞠目望着他柔和温润的脸庞,即使双眸闭合,也难掩那深切的思念。她的思绪开始混乱,但趁着一丝理智尚存,猜想这只是煞气之毒放大七情六欲所致的冲动,奋力去推开他,却是已被他拉得死死。
她无力挣脱,终是在那无尽缠绵中沉沦,竟也逐渐软下身体,微合双目,随着他的柔情律动轻轻回应,感受那个温暖的唇瓣与自己慢慢摩挲交融。
但他的吻却因此愈发霸道、愈发贪婪起来,开始有一股极力撬开她唇齿的力量在凶猛涌动,仿佛欲伺机窜入她身体略地侵城,令她悸惧。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怜悯么?
——没有。
她猛地睁开眼,一些奇怪的说话声,由远而近飘入她脑海中,迅速纵出掌心之力,迫使他放开双手,才得以回身站稳。
她惊魂失措地看着依旧毫无意识的胤昭,思绪越发混乱,逼迫自己快速平复心绪,再次点入他几处穴道,静心诵吟经文。
一段《清静经》之后,胤昭身上的火焰逐渐平息。良久,他才缓缓张开双目,一如往常的栗色明眸,疑惑不安地盯着她。
她将天玺召回,光芒散尽。
见她并未同往日那般露出倦色,他越发不解:“你……法力恢复了?”
茗城摇了摇头,悬回天玺,躲避他探究的目光,脸颊红晕渐起:“只是部分——或许是万相镜,暂时抵消了无相玄冰的作用。”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
他举目环顾四周的残败,最终视线落在她的朱唇上,对那处柔软仍有深切留恋。
“没……什么……”
她嗫嚅片刻,走入屋内,转身前的脸上,是一晃而过的羞涩笑意。
若这微笑放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会喜不自胜,但此刻却令他怯生畏退。
方才意识迷离的那个瞬间,他看到了许多超出欲望之外的画面,不仅有死亡和毁灭。
还有她。
胤昭低头看了眼掌心一缕扭曲的黑纹。
煞气之毒,最多发作三次。
并且药石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