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叮咚——”呆板单调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所有人都吓得一抖。
众人循声找去,只看到田承义一脸尴尬,手忙脚乱地摸身上的衣兜。
田承义没看谁拨打的,就马上拒听了,见老祖宗面色不善看着自己,他下意识腿就一软跪在地上,被罗叔拉到最后去站着了。
玄师稳住心神,刚要接着吟诵法咒,田承义的手机又响起来了。
田承义瞥了一眼手机屏幕,“田知月”三个字出现在屏幕的最中央。
这次他干脆把手机关机了。
他腆着脸,手擦着额头上的汗干巴巴地苦笑着。
这老祖宗整个人看起来忒吓人了,就像田承义以前看过那些得树人综合症的患者。
这要不是他家的亲祖宗,田承义早就撒腿就跑了。
玄师闭眼凝神,脚下又开始踱步。
观今默默地数着玄师绕着田知韵走的圈数。
已经六圈了……
藏蓝法袍的玄师还需要走完剩下半圈就完成了整个采生转寿咒。
“爸爸,我想回家!”田知韵突然哭出声,女孩细细委屈的哭声在这个安静的院子里响起。
“爸爸,我起不了身,请拉我一下,我要回家!”
“爸爸,我好害怕!呜呜呜,这个阿姨长得好可怕!”
…
田知韵红着眼睛看着上方围着自己的一圈奇怪的人。
先不说最前面那个长相可怖的女人,连平时只过年才能见着的奶奶此时也冷冰冰地看着自己。
田知韵小嘴叭叭叭地哭诉个不停。
玄师停下步子,扬起了手中的白玉如意用力朝田知韵头上挥去。
“唧——”天边一束闪亮的光点直窜云霄,随后又是几声清脆的鸣叫声,七八束光点上天后,绽放出银色的烟花。
霎时间,东边的夜空都被这火树银花照亮了。
玄师被惊得手一抖,玉如意差点脱手而出,他另外只手捞起玉如意,心道好险。
“今晚怎么回事?”老祖宗本欣赏着田知韵那副死到临头还乞求父爱的可怜模样,也被那烟花惊了一下。
老祖宗看了眼天上还没有完全散尽的灰色烟尘,拉起嗓子厉声喝道:“灰五灰六去找人,我的宅子非请勿入,进来了就得全须全尾地留下来!”
她吩咐手持玉如意的玄师,催促道:“吉时快过了,还请王玄师不要继续耽误了。”
王玄师心头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烈。
今晚的转寿法咒分了三次才念完。
不论是巧合还是意外,都太不顺利了。
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希望不要再出岔子了。
他深吸一口气,随即使出全身力气,手持如意朝着田知韵头上挥去,“哐”地一声,田知韵眼睛一翻就晕过了。
田知韵脑门上被王玄师敲了几乎碗口大的伤口,此刻不停地淌着鲜血。
“好!真好!”老祖宗中气十足地畅快笑了几声,挣脱孙媳的搀扶,伸手去粘田知韵额头上的鲜血。
她的指间沾染的粘稠血液,来自地上那具极其年轻的身体。
老祖宅满意地伸出舌头舔了一口。
她抬起眼朝着站在最末的玄孙夸奖道:“承义你做的极好,她这脚从未沾染过这世间的肮脏尘土。”
最后老祖宗嘻嘻笑着建议:“要我说,下一个做成聋哑人,那样才是最纯净的血丸了吧。”
王玄师无视老祖宗那副癫狂的样子,用玉如意沾着田知韵的血开始在坑里点涂着什么。
罗叔走上来,抱起田知韵放进了那个深坑。
老祖宗抬起手,任由罗叔划破自己手腕,血液滴答滴啦地下坠,滴到田知韵的身上。
王玄师已经在用铲子挥土填坑了。
渐渐地,之前的巨坑已经快填平了。
而坑中的田知韵早就被埋在最底下看不见了。
院中的人不约而同地大声恭贺道:“恭喜老祖宗接寿成功!”
老祖宗抬起双臂,面向月亮,准备再次迎接她的新生!
五分钟过去了。
无事发生。
老祖宗身上还是那般皱纹堆叠,无比干瘪衰老的恐怖模样。
她伸出双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手指下是粗糙的皮肤,她又看自己的双手,手上仍遍布老年斑。
她转身朝王玄师看去,气急败坏地问道:“怎么回事!?我怎么还没接到此次的寿数呢!”
“老夫人,这次的步骤和十年前一致,并无二样。”王玄师回想了所有的程序,除了中途被意外打断了两次法咒,其他都是正常的。
王玄师又想到什么,解释道:“如果硬要说不同,就是这次的媒质年龄比较小吧,往年采生转寿的客体均刚成年。”
他指着脚边被填平的坑:“下头那个孩子才刚过十五岁生日。”
老祖宗低头苦苦思索片刻,忽地她震声喝道:“快!现在把她挖出来!”
她一声令下,两个灰衣人和罗叔疾步走上来,拿起地上的工具就卖力地刨坑。
不多时,坑底的田知韵也露了出来,三人又将田知韵搬了出来。
老祖宗立即探身上前要去摸田知韵的鼻息,还没等她的手伸过去,地上的田知韵瞬间汽化,只留一个稻草小人在原地。
“是谁暗算我!搞砸了这一切!”老祖宗差点没栽到地上去,眼睁睁地看见一个白色小纸片从稻草人身上飞了起来。
小纸人辨别到主人的气息,往半空一飘,就往花架那边弹射。
王玄师赶紧伸手去抓。
但有人比他更快。
一支竹管符笔从花架上那边激射过来,直接把他手上的玉如意击落在地,还将他右手戳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直流。
观今伸手拢住梦魇小人,紧随符笔之后,从花架上跃身而下,径直朝老祖宗的喉咙抓去。
“老祖宗!快回屋里!”罗叔和两个灰衣人立即闪身挡在老祖宗身前。
魔芋的奶奶忙不迭搀扶起老祖宗就往堂屋里走。
观今面无表情,扬手挥开罗叔和灰衣人,人在途中变换方向,直接落到堂屋门口。
老祖宗如临大敌,警戒地看着堵在门口的观今。
院中的其他人都慢慢围了过来,将任何往外的出路都堵地水泄不通。
这个突然出现的年轻女生,应该就是今天意外频出的始作俑者。
老祖宗的视线落到观今白皙红润、胶原满满的双颊之上,眼里一丝贪婪滑过:“哪里来个野丫头?田家可不是你能随便得罪的!”
观今盯着老祖宗看了几秒,慢悠悠地说道:“我从没听说过什么田家,我只对你有兴趣。”
老祖宗面色一沉,眼底盛满了阴鸷不善。
观今无视把那圈把堂屋门口围得严严实实的壮汉,背着手悠闲地开始踱步,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原本以为你的姓氏姓牛,这私宅到处都是以耕牛为祥瑞,恐怕你这采生转寿往年都是在清明前的春稷日吧。”
听观今能一口说中这祭祀法咒的名字,王玄师下意识地全身警戒起来。
原来这晚上好一阵不祥的预感就来源于这个陌生的女生身上。
王玄师撇开人群走到最前,打量着两手空空的观今,威胁道:“你是哪家的玄师,现在留下法器还能还你一条小命。”
观今面上不禁露出讥讽的笑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王玄师,好笑道:“现在很明显地我强你们弱,还让我束手就擒?”
“你!”王玄师气得一噎。
在场除去老祖宗和魔芋的奶奶,其他都是下盘稳健的壮年男子。
“你姓蔡吧?”观今凤眼弯弯,身子朝老祖宗那边一倾,语气很欠地问道。
回答她的是,老祖宗往后退了半步。
几乎快70年没人称呼自己蔡家人了!
一开始她对观今是贪婪和忌惮,玄师的灵意快比得上一次祭祀转生的寿数了。
现在被观今一语道破老祖宗最隐私的秘密,她脸上已经露出些许惊骇的神情。
观今又道:“你的母亲是玄师吧?她曾在清宫当了皇子的奶娘,最后供奉于盛京金家。”
观今伸手在鼻尖挥了挥,嫌弃道:“你一身黄仙的气味太浓了。”
遍寻不得的黄仙魂魄竟然在田家老祖宗的私宅里长期逗留过。
“罗七——”老祖宗往旁边一躲,嘶声叫道。
被田承义称作罗叔的中年壮汉从后面伸手出拳就朝观今袭来。
不仅他,其他人都使出十八般武艺攻击过来。
观今无奈耸肩道:“你都知道我是玄师,这些普通的武者怎么能奈何得了我?”
王玄师挥着玉如意直探观今面门。
观今却径直伸手擒住了老祖宗的喉咙,不管三七二十一,顺手还卸掉了老祖宗的下巴。
“奶奶!”魔芋奶奶被一把劲气会挥倒在地上,想伸手抓回老祖宗,咬着牙喊道。
她左手提着田家人敬若神明的老祖宗的衣领随意拽在身后,右手迎着众人的攻击,笑道:
“一般玄师虽然体力武技不如天师,但我不是一般的玄师。”
观今旋身而上,右手在胸前划圆,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蓝光晕从她身上腾了出来。
灰衣人和罗叔全部被弹飞了,在地上挣扎着想起身。
观今嘻嘻一笑,原地一跺脚,如大山般重力从她脚下直扑众人身上。
压得他们连抬起上半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普通人田承义胸中气血翻腾,他张口呕了一声,喉中腥甜液体涌上,他不禁吐了好几口鲜血。
魔芋奶奶被这道冲击之力量掀离原地三四米,直接背过气晕死过去。
那只竹管符笔从地上飞回她的右手。
观今手持符笔,在空气中写画,矮身躲过王玄师的如意攻击。
无数符意从她笔下泻出,淡青色的笔画停在空气里。
“吾尝喟叹几许,过眼云烟,别介百岁千岁忧愁,春宵苦短,不若秉烛乐游园……”
观今一把拽过老祖宗,用劲气割破了她的两只手腕,再顺手夺 了她数滴心头血。
老祖宗惨叫一声,整个人急速萎靡下来,老年斑逐渐爬上了她的颧骨,肌肤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光泽和平滑度,皱纹骤起。
她的血簌簌落下,被观今的符字笔顺兜住,没有落到地上。
王玄师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些符字,脱口而出问道:“你是符师?真武观哪一脉的符师?”
天际又是几声清脆的烟花鸣叫声。
这次无人去关注到底是谁在私宅里放烟花。
空气中纬度折叠,王玄师眼睁睁地看着一只蓄满黑色长甲的手撕破空间,轻轻地探了出来。
紧接着,一张白色的无常面具从看不到尽头的另一端空间里伸出头来。
“白、白无常!!!”王玄师瞳孔骤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伸手哆嗦地指着前方。
王不周手持银链慢慢踱出。
观今把老祖宗往后一扔,双手对着跟前漂移不定的符字和血液迅速结印。
符字笔顺和老祖宗的血液逐渐融合,借着这凌晨清亮的月华之力,横、平、竖、直都化作温柔的力量不断旋转于她的胸前。
观今开口说道:“老王,跟我来。”
说完就率先从这院中弹射出去,往栈桥那边飞身而去。
“……”被喊来出差捡外快的王不周喜获新昵称,他面具下的嘴角浮起一丝无可奈何的弧度,提起老祖宗跟上观今。
老祖宗紧闭双眼,好像已经昏死过去,但不停颤抖的身体和急促的呼吸出卖了她。
不断借寿,想长久留在人间的“怪物”最怕什么?
——来勾魂的无常阴差!
王玄师发现这符师竟然还认识冥司阴差,而一鬼一人都离去了,此时不跑还待何时?
他连忙起身,往主宅的院门大步奔去。
门才刚刚一打开,前方奔来三名天师已经堵住了他的去路。
观今一脚踢飞守在荷塘边的虫奴,将那特殊的力量全部洒入潭中。
片刻后。
潭中异变突生,“噗噗噗”一阵异响后,潭底的淤泥夹着鱼兽的尸体全部翻涌到水面,漂浮在碧绿荷叶之下。
王不周嗅着从潭中涌过来的腥气,奇道:“这些异兽是吃怨气的?”
等看到观今沉默地点点头,他惊疑道:“难道这潭中……”
观今沉声道:“不然喊你过来干嘛?”
观今扬手,灵气化作绳索将老祖宗的身体紧紧束缚起来,就像之前田知韵被层层叠叠的布条束缚一样。
她双手一吐一推,将老祖宗的身体悬浮在整个荷塘之上。
荷塘中还是一片寂静。
观今和王不周垂手静静地等着。
终于,一根含苞待放的茎叶轻轻摇晃。
紧接着,水面下什么东西就要破水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