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移选了个没课的日子专门出了一趟门,除了向激川他没告诉任何人,甚至没告诉米新荷,去菀城的动车上虞移很罕见的集中不了注意力,一直在手机上来回刷着采蘑菇的视频,可是关注的几个up这会儿都还没更新,这让虞移有点烦躁。
正式入冬到现在,下了快一个月的毛毛雨,天气不好也让虞移一再推后这趟行程,不过说真的这趟行程倒也并不着急,离元旦节假期还有不到一周时间,天气一直这么坏,虞移家里的烘干机就一直没停过,这要不是天晴了加上没课,虞移可能还真不一定出这趟门。
昨天陈言到迎大做治疗,虞移和米新荷正好都有空,所以大家中午一起吃了个饭,陈言看着又要比之前好多了,虞移认识陈言这么多年也是第一次看到陈言笑到把牙齿露出来,陈言说最近胖了点,上称一称多了三斤肉,虞移说这不能算胖,一套厚点秋衣秋裤加在一起也两三斤呢,其实本来虞移也是说习惯了这种俏皮话,但他没想到坐在他对面的陈言是真的笑到牙齿露出来了,这让虞移有点慌,觉得对面的学长好像很陌生一样,有点不知所错的扭头看着米新荷,米新荷显然也注意到了陈言的这一变化,惊讶地和自己面面相觑。
作为一个有感情正常的女朋友的,且有好几个前任的,善于观察和推理的男性,虞移挺敏锐的注意到陈言和葛玥童之间那种发乎情止乎礼的举动,用实在点的话说就是这两个人到没到那一步,外人是能看出来的,虞移倒也不意外这两个人到现在睡觉都只睡了几次素的,毕竟他也听陈言说了给葛玥童三楼的房间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好多了,葛玥童住着更方便点,当时虞移还和米新荷说怎么这两个人不能睡一块儿呢学长那床多大啊,被米新荷一脸正经的教育说每对情侣都有他们自己的相处模式,属太平洋的啊你管这么宽。
虞移也不知道自己在瞎担心什么,明明是人家小情侣没一起滚过床单,他在这焦虑的不行,他主要还是害怕问题出在学长身上了,毕竟陈言之前可是正经卖过身的,那也是为了活命没办法,可是这一行进去了哪有那么容易混,十多年下来学长身体可能真的也不行了呢,虞移不知道,又在想也有可能是学长受了那么重的伤,身体有些功能受影响了,这个可能就算能恢复也得要点时间,虞移有时候是真想给自己两个耳光,还嫌工作压力不够大吗一天天琢磨学长还有没有幸福生活的能力,但是就是忍不住想,没办法,他害怕,说不清怕什么,怕这两个人最后会分手吧,可是滚了床单就不分手了吗,虞移不明白,觉得可能自己骨子里就这么猥琐吧。
米新荷倒是比虞移乐观,她说她看的出来陈言和葛玥童肯定是连个吻都没接过,但是感情可比那些抱在一起啃得满脸口水今天一生一世明天一世一生的那些人深厚且坚固的多了,毕竟同一事物可以有很多不同的表现形式,钻石就不是碳了吗,认知世界的方式不要太单一太肤浅,这就是你们学化学的人把脑子学僵了,只看分子表达,不看物理性状,所以就很容易想当然,缺乏包容性,缺乏开阔的思维和多角度看问题的研究方法,给虞移教育的一愣一愣的。
虞移是来过菀城的,就上次寻陈言不遇的时候,他临时起意跑去菀城找了个景点爬山赏景,然后把手机丢了,后面的事儿虞移现在想起来都有点来气,虞秩怎么就那么愿意插手别人的事情呢,
说到虞秩,虞移觉得挺烦的,毕竟最近这段时间虞秩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强了,首先他升职了,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然后他儿子这不也半岁了,已经长出来两颗下门牙,能够自己坐一会儿了,当然这孩子还挺可爱的,爱笑,每次家人群里发来的视频里,都是满满的孩子的笑声,给虞移弄出了开视频先静音的习惯。
米新荷说看别人的孩子都是长得很快的,她比喻的很贴切,别人家的孩子就像竹笋,风一吹就长大了,自己家的孩子就像多肉灯泡,几十年了看着好像也没怎么长,虞移去搜索了一下这个多肉灯泡,感觉米新荷还真的是懂挺多的,由衷觉得我女朋友还真棒。
动车从迎城到菀城比到前城要多出来一个多小时,虞移一路上心里说不出的不平静,翻来覆去想很多事,他正常应该不是一个忧思烦乱的人,但他今天就特别难以理清思绪。
他不是一个多事儿的人,但是现在他要做的这件事,已经让他煎熬了很久了,他很想要个答案,即使可能真正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都没想过要这个答案,虞移也非常想要去搞明白这究竟是为什么,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确这样奇怪又多余的执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可是想要一个答案的声音却好像一直无法平息。
虞移也没想到他要去的地方,和他丢手机的那个景区,居然就是同一座山的南北坡面。
虞移当时去旅游去的是北坡,山势陡峭一些,可能朝北经常扛冷空气,植被没那么茂盛,但是地貌环境很具备观赏性,所以那个景区还挺有名的,只不过虞移后来发现手机被偷了以后没什么心情看风景,当然没有手机也就没留下什么照片。
这次到的这个地方就完全不一样了。
南坡到底是日晒充足雨水多,植被茂盛坡势平缓,只不过南坡已经在菀城郊区边缘了,这段路虞移从菀城市火车站出来打车打了一百多块钱,车子越走周围城市的印记越淡,甚至人的活动痕迹都变得很淡,网约车师傅看虞移一脸思绪万千的样子,再看虞移要去的目的地,一路上也基本都还是挺沉默的,毕竟去这个地方谁也不知道这人到底什么情况,还是闭嘴更加保险一点。
虞移下车以后拿着向激川给的预约单和自己的身份证,经历了一系列非常麻烦的安检和登记手续以后,总算是进入了这家位于菀城边缘的,环境非常优美的,收费也很昂贵的,精神疾病康养中心。
虞移今天要来这里见一个人。
向激川有件事除了虞移谁也没告诉,那就是周小娟现在的下落。
陈言出院以后,向激川是去找过廖华锦一次的,也是很短暂的碰面,向激川来目的也很明确,就是问廖华锦要人的,要的就是陈言的生母周小娟。
当初廖华锦把人扣着,主要是担心陈言死了以后有人拿着这个生母出来做点文章阻碍廖华锦的布局,当然廖华锦还是给与了周小娟很好的治疗和安养的,人也没送的很远,就在菀城城郊的一家精神疾病疗养中心,虽然说规模和档次比不上向激川之前住的那个,可是已经算是条件非常不错了。
向激川也没想到周小娟这都治了十多年了,病情还是不稳定,当然向激川来要人并不是真的要把周小娟接出来和陈言团聚或者要陈言承担赡养义务什么的,向激川是个人又不是个畜生,他干不出这么缺德的事儿,所以这些事他是不会让陈言知道的,他来找廖华锦要人,纯粹就是希望陈言和廖华锦之间真的断的干干净净再也没有一点点关联,他知道这些年陈言心里的痛苦,所以他希望陈言解脱的彻底。
廖华锦和陈言很像,似乎早就想到了向激川会来,准备好了周小娟这些年的医疗资料和费用记录,还有很规范的交接材料,很直白的告诉向激川只要签字、续费,周小娟这个人的医疗监护就到向激川的手里了,向激川认真看完倒是没什么问题,痛快签了字。
如果不是虞移在十一假期的时候,悄悄问向激川知不知道陈言生母的下落,以及能不能安排他去见见,向激川本来是打算这事儿烂在肚子里再也不提起再也不想起的,他是真没想到虞移在完全不知道自己知道周小娟具体下落的前提下,会提出这么个请求,而且还不说原因,只是说心里有个困惑,他这次见面只为他自己,而且他保证自己绝对不会让这次见面以任何形式干扰到陈言的正常生活。
向激川犹豫了好几天,最后还是答应了,他瞧得出来虞移那个眼神里带着很多复杂的情绪,向激川能感觉出来这里头夹杂着很多虞移自己的东西,不全是和陈言有关,思来想去他决定还是信任虞移,于是给虞移发来了一个地址,并且告诉虞移决拜访的话提前24小时由监护人预约,然后又发来了一个来访须知文件。
虞移办完所有手续,寄存了包括自己的手机等一应物品,总算是跟着工作人员进入到了院区内部,摆渡车带着虞移走了很长一段,虞移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一个精神病院有必要弄这么大个地方么,还如此的戒备森严,然后注意到和自己同行的这位男性护士还带着对讲设备,这才意识到这里的病人几乎都没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保不齐还有攻击性,然后涌起了一些害怕的情绪。
今日院区里来访的亲友不止虞移一个,一路上同行的男护士也介绍了一下一些基本的注意事项,包括来访亲友的会见方式,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来确定,一般状态稳定且好的,可以在会见室见面,虞移听到这儿摇了摇头说他不是来探病的,他就是想看一看,不用对方知道的那种,护士说那这个就比较简单了,周小娟这段时间病情都很稳定,这个点儿会在户外活动的区域晒晒太阳。
有些事虞移其实不太想听,但是这位男护士还是一直讲个不停,包括周小娟现在病情稳定还有基本的自理能力,偶尔也可以正常交谈,但多数时候还是沉浸在自己的精神疾病里,总觉得有人要来害她,骗她的钱,要把她卖给五保户当媳妇,要来抢她的厂,然后就开始骂人,董春友骂的是最多的,也骂她的养父母,还有个开大车的男人,还有一个下贱女人,还有一家子土匪强盗,翻来覆去,日子久了医护们都听的耳朵起茧。
虞移听到这儿忍不住问了一句,她没提起过自己的孩子吗?
有啊,男护士看了虞移一眼,似乎在虞移脸上寻找什么和周小娟相似的痕迹,然后又有点失望是的,接着说,她说啊,说的最多的就是不如两个都是一生下来就死了算了,还经常说什么没有感情也没有心。
虞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眼看车子就要到一看就是住院部的建筑群了,就没再说话,只是心里比灌了铅还要沉重。
在住院部另一位护士的陪同下,虞移总算是见到了周小娟。
和虞移想象里高大健硕,孔武有力孙二娘般的体魄不同,真实的周小娟个子不算高,身量比较小,一头几乎白完了的头发,一张灰白的脸,脸型和陈言一模一样,特别那个下巴那个嘴,还有那一身没有表情的冷淡的气质,只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她穿着一身病号服,坐在草坪旁边的一个长椅上,一动不动的眯着眼睛晒着太阳。
虞移是有听陈言提起过,周小娟生他的时候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按照陈言的年龄推算,周小娟今年怎么也是六十大几岁了,瞧着这个外观上的衰老程度,看着好像也挺符合她的年龄的。
虞移就这么远远的看着周小娟,他本来想象里能把学长打的全身是伤的女人,必定是彪悍的,凶蛮的,体格壮硕的,但是眼前这个女人,虽然没什么表情看上去确实让人有点害怕,可那枯瘦的身形,苍老的面容,流逝的岁月也让她的脊柱弯了下去,真的和虞移想象里的那个形象完全的不搭边。
虞移就这么远远的盯着周小娟,感觉自己突然很委屈,也很想哭。
母亲和孩子,本来应该是这世界上最亲密的,最牢固的联结,包含着最高尚无私的爱与无条件的信任,但是为什么学长的母亲对他会是这么一句没有感情也没有心,然后给陈言留下的全是童年阴影?
虞移突然有那一瞬间,想要跑到周小娟的面前,大声的质问,质问周小娟为什么生了陈言又不好好待他,为什么给了他如此艰难的开局和磨难不断的人生,为什么在当初有机会走的时候把陈言扔下而不是坚定的选择他,陈言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啊,懂事的让人心里发疼,你为什么不要他,你为什么抛弃他。
但是当他的眼泪滚落下来以后,视线重归于清晰,他又完全没有这种冲动了,他好像又找回了自己的理智,他看清楚了坐在那里的那个人除了和陈言有血缘,其他什么都不重要,微微一丝风吹来,他只觉得山脚下的空气还真是新鲜。
周小娟还是那个周小娟,她疯了,医生说终生难以治愈,维持现状就已经很不错了错了,虞移看着长椅上那个身影,突然又有些庆幸,庆幸周小娟现在不仅仅是没有民事行为能力,还庆幸周小娟的余生都将会在这里封闭度过。
虞移也说不清,他明明没有和周小娟说哪怕一句话,但他就是感觉自己释然了,他来这里一趟,已经得到了他追寻的答案,至于周小娟当初为什么做,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周小娟也没办法再去做出什么事情了,他支持陈言的做法,有些人有些事,遗忘本身就是最好的疗愈。
会见的时间很短,虞移很快就被工作人员用摆渡车送了出来,拿到手机以后,虞移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妈,是我,”虞移听着电话里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带着一种舒缓和平静,“没什么事,嗯,我都好,新荷也好,嗯,我没哭,放心,我就是问问你最近身体怎么样,你带孙子应该也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