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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九章

“知道了知道了!”江长河坐在驾车的位置上对江瘸子摆摆手:“我们走了,您回吧,怪冷的天,别站在这了,咱们晚上就回来了。”

有啥好送的呀!

江瘸子很想说:你回不回来的无所谓,你娘要回才行!

因为陈家那边的态度,每次儿媳妇回娘家他都担忧得不行,生怕儿媳一去不复返。

“我也想去外婆家。”

等陈氏走了之后,蛋蛋这才拉着姐姐桃桃的手摇了摇,憋着嘴:“我想外婆了。”

“我也想外婆了。”桃桃皱了皱小鼻子:“每次去外婆都给咱们烧肉吃,我想吃肉。”

“昨儿不是刚吃了吗?”二哥江长西曲着手指,对着跟前的两个小脑袋一人轻拍了一下,说道:“咱们人多马车坐不下,等下次。”

江家村里,好些婆婆收拾好包袱送儿子儿媳出门去外家,大雪天,路不好走,几家比较远的又邻近的便雇了老江家的牛车,就比如陈氏,几家人轮着赶车,和最远的那一家商量好晚上回来的时间,让他挨家挨户去接,或者是去到指定地点。

年初二是回娘家的日子,但并不是人人都能回的,因为婆家这边也有大姑姐小姑姐回娘家,总得有人招待才行。

刘氏和秦氏一个身体不好,一个挺着大肚子,实在是不方便回去,见大嫂回娘家去了,自己也很想见娘家人,但大年初二派人去把亲娘接过来又不合适,只能按耐下心来等两天再说,和婆婆一起招待回娘家的三姐。

往年,江粱巳时左右就差不多能到家了,可今天过了午正都还没有见到人,村里其他人家也一样没有见到女儿,虽然知道大雪天路不好走,但还是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

在未知的情况下,人总是会胡思乱想,特别是亲眼所见相熟的隔壁的贾家村,一条村的人死得就剩半条村了,害怕女儿也……

不少老太太站在村口伸着头往远处看,好像这样能看得远些,能看到想看到的人。

“来了来了!”这时一个老太太喊了起来。

“哪呢哪呢?”杨老太眯着眼睛到处看,终于看到了远处慢慢驶来的小黑点,由远及近,是一辆骡车。

骡车在白茫茫的雪地里格外显眼,骡子的蹄子一提一放,踩在雪地上,费劲巴拉地走,哼哧哼哧地喷着白气——要累死骡了。

“骡车啊……”不少老太太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失望,因为她家闺女买不起骡车。

不对——

万一像她们村一样,是雇的呢!

“是春喜和阿粱吗?”

马车快要到了的时候,王老太没忍住上前一步大声问道。

“对,我是阿粱!”

江粱听到有人喊,忙掀开车帘子应道,这是一个三十来岁,容貌俏丽的妇人,她往外这一看,吓一跳:“娘?你们在这干什么呀?赶紧上来,等下冻着了!”

“岳母。”赵盛被马夫扶下马车,就想要去扶杨老太,后者见到两人,悬着的心终于是放下了,没上马车,摆摆手道:“没事,捂得多着呢,冻不到!”

她又问江粱:“小粱啊,你们回来的路上有见到其他人吗?”

“没有。”江粱也下了车,她摇摇头,她一路上还特地留意着,这么冷的天,要是碰到村里人回家,顺便捎一段路也好啊,然而是一个都没有碰到:“可能是雪天路不好走,回来迟了也说不定。”

“婶儿。”江粱看向王老太说道:“春喜姐的婆婆走了,她说年初五才能回来。”

春喜同样是嫁到镇上,婆家离江粱婆家不远,往日里也经常走动,过年过节什么的,要是江粱家的骡车方便,还能坐得下人的话,就会载他们一道。

所以王老太看到骡车才会问是不是她女儿春喜回来了,只是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消息。

江家村这边有习俗,那就是如果嫁出去的女儿的婆家要是有重孝的话,例如丈夫、婆婆、公公或者是爷爷奶奶走了,那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年初二这天回娘家的,得到年初五才行。

听到这么个消息,王老太大惊:“亲家走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怎么没有人来报丧啊?”

江粱叹了一声,春喜的婆婆那是个挺和蔼的老太太,人很好。

“说是下大雨那时,上山躲雨的时候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中了,当场人就没了,那时候在山上躲雨,山下的路都变成了河,实在是无法报丧,等水退了,都过去两个月多了。”

这个时候再报丧还有什么意义呢?

加上又开始下暴雪,不仅是春喜家,还有很多人家的丧事都是简单办了——

没有做棺材的手艺,就自己伐木打了个木箱子,挖个坑,把亲人的尸骨放进去,就回土埋了。

下山之后,至今都没有时间把尸骨移回祖坟,怎么向亲朋报丧?

“啊这……”王老太很是唏嘘,但知道女儿没事,也算是放心了。

但江屠户老娘很是担心哪:“阿粱啊,你夏花姐有让你带话吗?你见到她了吗?她婆家有没有事啊……她啥时候回家呀?”

江屠户唯一的姐姐江夏花嫁到离镇上不远的村里,她过年过节要是有事回不来,就会在路边候一候江粱,让她给家里带句话。

古代通讯不发达,消息传递一般都是这样。

“夏花姐她………”江粱原本还笑着,但听到这个名字笑容一下就敛了起来,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江夏花的婆家所在的村子刚好是她回村的必经路上,她家还离路边近,她就想着她要是还没回家那就顺便把她接上,省得顶着风雪赶路了,谁知道…………

“她怎么样了,你说呀?你这孩子,要急死婶儿了!”江屠户他娘急得不行,她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但她又不愿意相信。

“夏花姐……她走了……”

“走了?”江屠户他娘一趔趄,一旁的杨老太和另外两个老太太赶紧扶住她,江屠户他娘手和嘴唇都哆嗦得不行:“走……走哪儿去了?大过年的,得走回家呀!我的儿!你你你………啊——”

老太太喉咙哽到哭不出声音,眼泪不停地掉,像一条缺水的鱼,徒劳地张大着嘴巴,让人看着心酸。

在古代,一直信奉的都是“死者为大”,古代人民是很注重自己的身后事,到了一定岁数就会给自己打一副在自己能耐内最好的棺材,备上最好的寿衣,放在房梁上,就怕自己走得突然,或者子孙不孝,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会走得不体面。

然而这雨灾,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麻木的百姓不能说不重视,只能说这重视还轮不到死人,死人还是排到活人后面。

再者就是,在正月里,就算是有人去世了,也会秘不发丧,但媳妇去世,通知娘家那是最基本的,好好的女儿嫁到你家年纪轻轻就走了,你总得给亲家一个交代,但江夏花婆家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传来——封村也是有人值班的,不可能是人来过了,但没把消息传到。

“娘,我们先回去,等大哥回来,明天我们到小妹家去一趟。”

江货郎媳妇黄氏今天并没有回娘家,江货郎和她正在家里准备今天中午待客的饭菜,突然听到有人来传这个消息,他整个人都是懵的,简直不敢相信,耳边全是嗡嗡的声音,还是黄氏喊了一下他,他才着急忙慌地赶到村口,扶住了悲痛欲绝的老娘。

“老二啊!呜呜呜…………”

江屠户老娘揪着江货郎的衣服,终于哭出了声音,江货郎顿时眼眶一热,眼泪也下来了。

看到这一幕,大家的心情都不太好,特别是一直没有看到来村的闺女的人家,急得手脚发麻,希望她早点来,又希望她慢点也可以,早晚都无所谓,回来了就行。

盼望着盼望着,终于又有牛车进村了,跟他们村一样,好几家人一起租了一辆车,也有人是冒着风雪赶来了,挑着担,担上的盖子上落了一层雪。

“可算是来了!冷不冷?”江老太爷听说江夏花没了,也急急赶到村口等重孙女:“愣着干嘛,把担子接过去啊!”

他用拐杖拍了一下大儿子,转而给重孙女拍了拍头上的雪。

“谢谢爷爷。”春玲对她爷爷一笑,又对江老太爷说道:“还好,不冷。”

“这手都冻青了还不冷?怎么不带手套?”

“走得急没带布,等水退了回家,就那么半匹布都被水冲走了。”

“冲走就冲走吧,没关系,人没事就行,你咋样?受伤了没有?咋变这么瘦了呢?”

“我没事,就是他爹摔断了腿,所以这次回家他没来。”

“严重不?接好骨了吗?要是没有,得赶紧带过来叫你婶儿给看看,这可不是小事,可不能马虎,拖着拖着,小病就成大病了!”

江春玲看了一眼她太爷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往他都是觉得小病不用治,大病治不好,不是很严重的,就没有必要去看大夫,因为要很多钱的,自己的老寒腿都是迫不得已才去看的,现在……

是什么改变了这千年犟种的想法?

江家村外嫁的三分之一的姑娘赶在下午前终于是到了,然而剩下的三分之二,除了有那么几个有让人捎话的,其他的都杳无音信,有江夏花这么一个例子摆在这里,没见到闺女的人家,那是吃不下,睡不香,恨不得插上两个翅膀飞到孩子的身边看看。

怎么说呢,江家村的人是相当幸运的,预测了灾难,平安度过了灾难,有领头羊安排着饮食起居,到底是吃喝不愁,无非就是生活条件差了一些。

但村外的很多人,并不是都有这样一份幸运的,他们有的受了伤,有的丢了命,有的妻离子散,有的老无所依。

各有各的无奈,各有各的惨,然而都已经这么苦了,还是有人想要将他们逼入绝境。

罗水县的城门一直没有打开,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

原本按照温刺史的完美设想就是——开城门,搜粮食,教训陈诺,留下人把控罗水县,把全县百姓的粮食搜刮干净,带回春州县,过一个肥年。

他设想里这事并不难办,陈诺没本事阻拦他。

然而,叫嚣了一天一夜的温刺史的人,连城门都没有进去。

顶着刺骨寒风,鼻涕都要冻硬了的时候,温刺史终于是相信了明县令所说的陈诺是故意的,他故意不开城门迎他们进城,他要造反!

真是好大的狗胆!

温刺史震怒,他要攻城,要想进一切办法都要进城,这么一大块肥肉都放在嘴边了,却吃不到。

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生气的吗?

在罗水县附近的百姓可就遭了殃,不堪其扰。

他们离罗水县比较近,所以罗水县大肆抢收的事情自然是不能完全瞒得住他们,有好些聪明的人早就跟着一起抢收了,他们没有外援,靠自己的双手,都抢收下来了大半粮食,原本好好计划着吃,是能坚持好长一段时间的,然而温刺史来了。

他们不仅要好吃好喝,还有连吃带拿,凡是他们能看到的,能找到,所有能吃的东西,哪怕是一罐子咸菜都是拿走。

百姓们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粮食搬走,最后还要差使他们上山砍树,砍那种最粗壮的树木,再绑上绳子,跟着他们的人一起去撞击城门。

城门剧烈地颤抖着,尘土“扑簌簌——”地往下落,远远的后方还传来温刺史那夺命的催促声:“没吃饭吗,挠痒痒啊!再来,给我撞!”

江义沛终究是没有陪蒋素英回娘家,只因为在去镇上的路途中,碰到了陈县令。

江义沛下了骡车,上了马车:“陈大人,大过年的,在下还要陪娘子回岳家拜年。”

陈县令忙拱手:“真的抱歉啊江兄,事态严重,我才不得不来找你,嫂子那边,我改日一定登门赔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