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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日子一天天往前走,一些不可避免的东西终究会随着时间来到——尽管余晖烁烁一直试图逃避校听证会,但最终,听证会的日子还是到了。

六月二十一号,这是个星期五,大多数学生都去参加社团活动了,但余晖烁烁和她的朋友们则聚在阶梯教室的门口,紧张地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余晖烁烁透过门缝观察着大厅里的情况,而她的五位朋友们也在顺着门缝往外看,六颗脑袋从上到下排成一排,虽说这个场面挺滑稽,但她们都非常紧张。

“那边那个是天琴的家长杜威叔叔,是州图书馆的。”云宝伸出手,指向一个坐在靠边的位置上的中年男人,他留着八字型的上翘的小胡子,穿着两件套的衬衫和条纹马甲,打扮得相当老派,他看向周围的眼光中总有一种迷惘和惶恐交织的情绪,这可能是因为他平时总是和书打交道,突然来到这样一个人挤着人、群蚁排衙的环境,有些不太适应。

“我不太确定,但我觉得那个应该是树怀的妈妈。”小蝶指着一位坐在最后排的一位家长,小声地说。她猜的应该八九不离十,毕竟,树怀的风格在整个坎特洛特高中都是非常奇特的,而和她风格保持几乎一模一样的那位女士——穿着绿色的、印着“抗议削减环保署资金”的文化衫,留着一头脏辫,在吵闹的人群中保持着一种半梦半醒的平静,估计就是她的家人了。

“然后那边的是……天呐,是我的爸爸妈妈?”看着坐在第四排的一对夫妇,瑞瑞惊讶地捂住了嘴。那对夫妇穿着夏威夷风格的印花衬衫,带着宽边的遮阳帽,胸前的口袋里还放着墨镜,一副刚刚度假回来的样子。

然后,瑞瑞把手搭了在余晖烁烁肩膀上,另一只手拿出了手机,“放心,亲爱的,我这就发短信,我的爸爸妈妈一定会帮米库什安叔叔说几句话的。”

苹果杰克眉头一皱,她指着坐在第一排的那个把鼻子都翘上天了的家伙,试探性地问道:“那个是不是威泽他爸?”

“威泽?”余晖烁烁仔细回忆了一下,但是她想不起来,坎特洛特高中有叫威泽的学生吗?她没有印象。

“威泽嘛,‘雄鹿’威泽,校董会的实习助理,橄榄球队的,上半身是个肌肉坨子而两条腿细得跟铅笔一样,长着巨大的蛋蛋下巴的那个。”苹果杰克说道。

“哦!你这么一说,我有点儿印象了”,余晖烁烁想起来了,“雄鹿”威泽,一个相当讨人厌的家伙,开着一辆轰隆轰隆响的改装车,大晚上满世界飙车,她仍然记得自己还住在那间廉租公寓的时候,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一辆讨厌的改装车在凌晨两点左右在安格尔街上急驰而过,声音之大,就仿佛这辆车是用了脉冲发动机且烧的豆油,“他爸爸是什么人?怎么这么一副嘴脸?”

“亲爱的,这可麻烦了”,瑞瑞发完短信,把手机揣进小包里,“他爸爸是校董会的,而且是州议员。”

“校董会?议员?”余晖烁烁睁大了眼睛,“那他会……我是说……活见鬼!”——看,她现在已经很少说“塞拉斯蒂娅公主在上”了,而是学会了顾问先生的口头禅“活见鬼”——“天呐,威泽又不是这里的学生,他找他爸爸来干什么?”

“甜心儿,首先,他爸爸是校董会的,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可以来”,苹果杰克解释道,“其次,你应该是了解威泽的,多么讨厌的一个人!惹东惹西,四处搭讪,油腔滑调,张口闭口都是‘我爸爸如何如何’,一旦觉得自己吃亏了,就马上打小报告,校报甚至都把他和你放在……哦!对不起!”

“没关系。”余晖烁烁轻声叹了口气,她当然知道自己是什么风评,但现在显然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她得先度过目前的难关,但似乎这个难关已经“越来越难”了。

……

校长室里,顾问先生见到了他现在最不想见到的人,塞拉斯蒂娅公主在人类世界的平行存在——塞拉斯蒂娅校长。

是的,两个星期过去,顾问先生还在生塞拉斯蒂娅公主的气,而且就他自己评估,哪怕他不生气了,这件事也不会就此结束,而是会在他的心上留下一个显眼的伤口,他可能很难再毫无保留地去相信塞拉斯蒂娅公主了。

当然,顾问先生也会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塞拉斯蒂娅校长’和塞拉斯蒂娅公主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本着公正与理性的原则,他应该将她们区分看待,但他又不是圣人,他做不到绝对的理智,他只能尽力克服。

顾问先生仔细观察着这位人类塞拉斯蒂娅校长,他注意到她穿着紫色的裤子和黄色的西装外套,里面穿了一件条纹短袖衬衣,整体配色看着很像塞拉斯蒂娅公主的那套礼服,而且和塞拉斯蒂娅公主一样,她画着全包的眼线,像古埃及人一样——说真的,在看到塞拉斯蒂娅公主这样化妆时,他还没怎么多想,只是觉得这是她的个马审美问题,但再看到这位塞拉斯蒂娅校长,顾问先生好像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的脸实在是太白了,是那种没有血色的白,白得像纸一样,完全和眼白是一个颜色,如果不描这么一圈,那远远看去,估计会有人以为她的瞳孔和虹膜就是整个眼睛了。

顾问先生怀疑塞拉斯蒂娅校长小的时候可能有过一个类似于“纽扣眼”或者“豆豆眼”的绰号。

除此之外,顾问先生注意到一旁的垃圾桶里有一张已经被揉皱了的、正在慢慢恢复延展的纸巾,而办公桌靠近内侧的位置,有几粒呈弧线分布的食物碎屑,顾问先生几乎立刻就猜出这是怎么回事了,这大概率是我们的塞拉斯蒂娅校长在吃什么东西,在听到敲门声时,立刻把盘子一收,放到办公桌底下,然后拿出纸巾随手一擦,迅速从贪吃的模样转变成了正经办事的模样。

是他熟悉的“塞拉斯蒂娅风格”。

“您好,米库什安先生”,塞拉斯蒂娅校长温和地笑着,“露娜副校长跟我说过您,她说您是一位负责任的好家长……而且您似乎对人类世界的生活适应的非常快,我在得知您和余晖烁烁小姐搬去普林斯顿的时候还有点儿不敢相信呢。”

“感谢暮光闪闪小姐的提醒,我带了一点在小马国度不值钱、但是在这里挺贵的东西作为储备金”,顾问先生敲了敲帽子上的青金石示意,但他并没有纠正塞拉斯蒂娅校长认知中的错误,而且他目前也不打算纠正,他喜欢留下更多转圜的空间,这样一来,等有必要的时候,无论他是继续说谎还是实话实话,都是可行的选择。

“然而很可惜的是,一位被认为是好家长的人没能照顾好自己的孩子,以至于让她在一个陌生的世界犯下这样的错误”,和塞拉斯蒂娅公主的相处使得顾问先生知道该如何应对塞拉斯蒂娅校长,他只需要表演出一副豁达而开明的面孔,就能获得塞拉斯蒂娅校长的认可,“我会全额补偿坎特洛特高中在那场事故中遭受的损失,钱很快就会到账,我会确保在暑假结束的时候,学生们能回到修缮一新的坎特洛特高中。”

“您不要太自责了,有时候家庭教育很难规范孩子的一些行为,而孩子们在家里和在外面也常常表现得不一样,您没察觉到余晖烁烁小姐的问题是正常现象”,果然,这招非常好使,塞拉斯蒂娅校长很开心,甚至都开始反过来安慰他了,“不过先生,我记得校董会的财务监理说他们收到您的钱了,您不用再付一次了。”

“哦,不是,那些不是赔款,那些是投资”,顾问先生解释道,“所以现在我也是校董会的成员了。”

“哦……天呐……这可真是……您学得可真快”,塞拉斯蒂娅校长惊讶地眨了眨眼。

“谢谢,然后后续的修缮资金,我应该不会直接支付货币,毕竟校董会里有议员,您知道的,他们巧立名目拿走资金的速度比奥斯曼土耳其的穆塔萨勒夫们还快,所以我建立了一个小基金会,和几位新认识的朋友投了一点钱,这些钱一部分用来修缮学校,一部分……您知道的,我们不应该让有爱心的绅士们只凭善意做事情,道德上的赞扬必不可少,物质奖励也是不可或缺的……所以这个基金会剩下的钱会被用来做一些小的投资,让大家能有一点回报。”

“这听着不错,请您向那些好心的绅士们转达,坎特洛特高中的大门永远向他们的子女开放”,塞拉斯蒂娅校长开心地说,“对了,我能问一下您的基金会收到多少捐赠了吗?”

“哦,一开始的那一批捐赠数额我记不太清了,但最后的总盈利是百分之二点七五。”顾问先生回答。

于是塞拉斯蒂娅校长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毫无目的地和顾问先生又闲谈了一会儿,大概七八分钟之后,有人敲响了她办公室的门。

“校长阁下,米库什安先生,那边都安排好了”,克兰奇主任出现在门口,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嘴唇格外的肥大,一说话总是会发出“嘟嘟”的气声,“尽快开始吧,别让家长们等着。”

“好的,谢谢你,克兰奇主任”,塞拉斯蒂娅校长把椅子往后轻轻一推,然后站起身来,“过两天得劳驾你跑一趟波士顿,我订购的那箱音响好像被海关卡住了,他们怀疑我是搞走私或者代购。”

“我的上帝,海关扣下的箱子,集装箱吗?不怪他们怀疑您走私,您买那么多音响干什么?”克兰奇主任问道。

“校园音乐节啊”,塞拉斯蒂娅校长回答道,“给学生们在暑假里找点儿事做。”

“……顺便吸引新生,好主意,校长阁下”,克兰奇主任点点头,“那我下周一就去波士顿,对了,如果海关要钱,是我先垫付然后回来报销,还是我先去财务预支一笔钱,然后再把多余的退回来?”

“去预支吧,最近国际贸易问题闹得厉害,海关不太讲理。”塞拉斯蒂娅校长回答。

克兰奇主任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这时,塞拉斯蒂娅校长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她转头问向顾问先生:“米库什安先生,您想好说辞了吗?我跟您说过,我们学校给家长们解释的是‘余晖烁烁小姐把有致幻成分的药品扔进了学校通风系统中,同时在学校的化学实验室中进行了不被允许的不当操作并最终导致了爆炸’,我觉得家长们可能没法接受什么‘魔法小马’的说辞,而且在这样一个场合曝光魔法的存在,似乎不太得当。”

“谢谢您对这些信息的保护,这您放心,我编好了一套说辞”,顾问先生回答道,“我觉得应该是够用了。”

“好,那就好”,塞拉斯蒂娅校长点了点头,“等接受质询的时候,如果您觉得要圆不回来了,就给我使个眼色,我帮您圆谎。”

“好的,谢谢您,我会的”,顾问先生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当我需要的时候。”

然后,他们两个就离开了校长室,顾问先生在塞拉斯蒂娅校长的带领下,进入了那间用来进行委员会质询的房间。

这是一间相当大的阶梯教室,学生们的座位一圈一圈地绕着讲台,从前到后逐级递升,所有人都能不受障碍地看到讲台并清晰地听见老师在说什么。然而当这样一个房间被用来进行质询的时候,情况就完全不一样,委员会的成员们坐在学生们的位置上,从四面八方盯着被质询的人,台上人的一举一动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

这时的这间屋子就从阶梯教室变成了维多利亚时代的手术剧场,中间的人是被剖给大家来看的。

顾问先生从房间左边的门走了进去,坐在了接受质询的位子上,他看了看那些家长们,他发现他们的反应也不尽相同,有些家长在玩手机,这说明他们未必关心这件事,只是学校一叫,他们就来了;而还有一些家长在用敌视的眼光在盯着他,这说明他们的孩子有可能在那起事件中受了伤,或者被吓到了,他们是希望获得解释和道歉,有一些还想要赔偿;当然,还有一类家长,他们面前放着一摞钉装好的打印纸,手里还拿着笔,时不时写点儿什么。

顾问先生知道这最后一类家长才是自己“真正的敌人”,他们会是咨询会上对自己开炮的主力,而他的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炮弹挡下。

然后,顾问先生又往右边看去——只见右侧出口的大门开了一条门缝,一排亮闪闪的大眼睛从上到下排列整齐,顾问先生知道那是余晖烁烁和她的朋友们,于是挥了挥手,打了个招呼,很快的,那边的门缝也伸出一只黄色的手,对他比了个大拇指,对他表示支持。

“今天,2013年6月21日,罗德岛与普罗旺斯庄园州,普罗维登斯,坎特洛特高中家长联合委员会质询会议,被质询者:马格尼菲厄斯·德·拉·米库什安。现在是上午九点五十分,会议开始。”来自街区证明处的一位义务律师宣布开始,然后坐回椅子上,把头一低,在桌子下玩起手机来。

“先生,请您先介绍一下自己吧。”一位坐在第一排的、臃肿的白人男性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看上去是很礼貌,但实际上他的脸上满是不屑。

这就是“雄鹿”威泽的父亲老威泽,他是国会议员,眼下正打算积极推进他的选举事业。老威泽在2008年之前,一直摆出一副亲外的面孔,是一个典型的“全球主义精英”形象,但是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选民们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形象了,所以老威泽也积极与全球主义划清关系,开始给自己塑造一个排外加民粹主义大老粗的形象,而这的确给他带来了不少选票,他想继续自己的事业,看看能不能在下一次大选中谋求一个更重要的席位,所以他对这次“民间的、屁大的”小会还挺重视的,他藏了个针孔摄像机和一个小麦克风,想把自己积极为孩子们发言的形象录下来发到推特上去,所以他自然要当这个主攻手。

“我叫马格尼菲厄斯·米库什安,您叫我‘米库什安’就行,我是余晖烁烁小姐的父亲。”顾问先生说道。

“好的,米库什安先生,我想请问您是否知道您的女儿都做了些什么?”他接着问道。

“是的,我明白,我知道她做了什么,我对此感到非常的痛心与自责,这是我在家庭教育上的疏忽导致的,我会赔偿大家受到的所有损失”,顾问先生一只手抚着胸口,非常逼真地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我们都是做父母的,我们都爱着自己的孩子,不久前,我的孩子伤害到了大家的孩子,我能明白大家的愤怒,所以,不管大家有什么要求,不管是精神上的还是物质上的,只要初衷是合理的,我都……我都尽力满足。”

顾问先生在最后稍稍停顿了一下,仿佛是一个老父亲出于自己的财力有限而略显迟疑,但最后还是选择积极承担责任,这为他赢得了不少家长的好感,尤其是那些心不在焉的,他们本就没有什么诉求而偏向中立,在看到顾问先生这副姿态之后,就更对他没什么反感了。

听完顾问先生的话,老威泽咂了一下嘴,他不喜欢这种通情达理的人,因为他从四平八稳的人身上拉不到选票,他总得挑动点儿矛盾出来,“好的……对了,在继续深入之前,我能不能先问问你来自哪里?你知道的,你的姓氏听起来像东欧人。”

顾问先生立刻反应过来,“先生,如果你是想含沙射影地暗示我是前独联体国家的间谍,那么大可不必这样。”

“我没说啊,我有说过这样的话么?”老威泽开心了,他得到的效果比他预计的还要好,“先生,请问你为什么对我的这句话这样敏感?”

“很简单,因为我们在聊孩子,而您已经问了两个问题,却只口不提孩子!”顾问先生很愤慨,或者说,他表现得很愤慨。

“先生,我认为我们就是在谈孩子,毕竟,我们只有搞清楚余晖烁烁小姐是在什么家庭环境中成长的,才能摸清楚问题的所在。”老威泽说道。

“好吧,那我可以告诉你,我平时工作非常忙,基本上没时间和自己的女儿相处。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她在这方面的教育是欠缺的,这是我的责任。”顾问先生回答

“先生,我不明白,您不能照看余晖烁烁小姐,那么您的夫人呢?您的夫人总不至于也像您一样不着家吧?总不至于你们夫妇两个都不会教孩子吧?”一个铅黄色脸蓝头发的中年女性在后排大声问道。

“我夫人她……很多年前离世了。”顾问先生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轻飘飘的,似乎是带着向往天国的悲伤与思念。

从那天之后,疾电阿坤总是会在半夜听到她的妈妈莫名其妙地大喊:“我真该死啊!”

“向您夫人的罹难致以无限的惋惜,先生。”天琴心弦的爸爸杜威站了起来,右手抚胸向顾问先生致哀,而顾问先生也微微颔首表示回礼。

“所以……余晖烁烁是一个单亲家庭出生的姑娘?哦!可怜的孩子!”瑞瑞的爸爸妈妈眼窝浅,最听不得别人受难。

“感谢您成功的家教,您的女儿宽容地接纳了我的孩子作为她的朋友,余晖从这段友谊中受益良多。”顾问先生微笑着向他们致敬。

“请问您的夫人是什么时候不在了的?”又有一个人问道,“请问余晖烁烁小姐是刚刚经历重大变故,还是一直都在情感需求上有所缺失?”

一瞬间,有好多双眼睛都转了方向,盯着那个提出了这个傻问题的人。

顾问先生也看了一眼那个家伙,他总觉得自己在小马利亚见过一个长得跟他很像的小马,但他记不清他的名字了。

毫无疑问,这个问题过于唐突,甚至有些冒犯了,但对于顾问先生来说,这是个好问题,毕竟,一条一条地驳斥各种问题是很累的,所以就不如用一个故事把所有人都骗过去。

于是,顾问先生开始表演了。

他深深地垂着头,手肘支在膝盖上,双手自然下垂,他深呼吸两次,最后一次是用的嘴吐气,发出了很沉重的呼气声。

他抬起一只手,抹了抹上唇,然后缓缓抬起头——他明明是面无表情,但是大家总觉得他是在压抑着什么。

“……如果你想要听故事,那么先生,我可以告诉你。”顾问先生声音一下子就变得沙哑了,似乎是过往的碎片正在通过他的喉咙涌出,使得他的声音变成了这个样子。

然后,顾问先生开始用一种低回婉转的声音讲述“他的故事”。

“朋友们,你们应该了解,孩子们最美好的也就是这个年纪,就在成年前的这几年,他们已经长得足够大,头脑也足够聪明,但又没有因为了解的过多而开始变得畏手畏脚”,他望向虚处,嘴角微微上翘,开始回忆过去的美好,“我们的孩子现在正处在这个年纪……而我和我的妻子相识,也是在这个年龄。”

顾问先生讲述了他和妻子相识相知整个过程,讲述了他们完美的婚礼,还有幸福却有些遗憾的生活——“我是做贸易工作的,常年要往返大西洋两岸,常年不在家,甚至我的女儿在1999年出生的时候,我都没在医院陪着她。那个时候的互联网也没有现在这样发达,我们没法通过视频电话聊天,我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甚至有一次,我回家的时候在自己的家门口迷路了,因为当时我已经有半年没有回去了,我不知道家里发生的变化,我的妻子还嘲笑我是‘现代奥德修斯’,我则开玩笑地说她是我的‘佩涅罗佩’——你们看,这就是用悲剧人物自比的下场,引喻失义的人总会遭受命运的报复。”

顾问先生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他的嘴角微微上翘,但眼角还是下垂的,“直到2001年,我们决定来美国旅游,2001年秋天,纽约。”

在场的一些家长们已经猜出顾问先生的妻子发生什么事了,毕竟他们都经历过2001年的那个秋天。

“……她本来能和我们一起走的,在袭击发生前的最后一刻,我们正准备坐电梯下楼离开,但是电梯超载了,她让我抱着我们的孩子先下楼,她坐下一趟,然后,在我们到达地面的时候,袭击就发生了……先生们,女士们,你们体验过那种绝望吗?抱着自己襁褓里的孩子,站在不断坠落的钢铁、玻璃与火焰中,看着如雨点般落下的罹难者,想趁着他们落地前,看清楚哪个是自己的妻子。”

顾问先生凄怆动容,两行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流下,“现在,我的‘佩涅罗佩’去进行她通向天国的伊利亚特了,我又该去哪里寻找俄尔普斯的金弦琴呢?”说罢,他失声痛哭。

在场家长们也控制不住了,一个个开始嚎啕大哭,有的甚至还哭昏了过去。

所以,在收获了所有人的同情与尊重之后,这场质询会议以“全票谅解”收场,家长们一个个擦着泪离开,顾问先生则去找余晖烁烁和她的朋友们。

在过道里,顾问先生找到了她们,他微笑着看向那几个女孩,他本以为自己的弥天大谎会让她们满脸震惊,但他却发现,她们似乎也着了他的道,一个个眼圈都是红的。

早已哭得满脸是泪的余晖烁烁走上来拥抱了顾问先生,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问顾问先生:“我现在知道了,请问能让我看看妈妈的照片吗?”

顾问先生挑起一边的眉毛,“孩子,你是小马。”

余晖烁烁一瞬间就不哭了,她垂下胳膊,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

“……对哦。”她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