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城回来时又赶上了东军夜练,夜练结束,还是梁平送文城回去。
“我在阆庭遇见了一名文吏,他和我说金府有三道界碑,从界碑可以离开稗馆。”
在梁平面前,文城默认了自己天佛士的身份。
“你这种说法并非不可能。”
文城发觉梁平说话的隐词,忙问:“东军没有类似的传言吗?”
“东军没有这种流言。”
梁平停顿了一会,郑矩以为他在回忆什么东西。
但梁平只是停下来,过了好一会才问文城:“那名文吏是怎么知道的?”
“他说他能看到各营往来的文书。”文城看梁平还是迟疑,把子舜的身份和梁平说了一遍。
“这种话我不好说。不过三日后我要去北军,可以试着打探,他们有一名叫做曹病的千夫长,你知道吗?”
文城惊了一声,梁平问文城是否认识曹病,文城解释经常能在通道内看到他维持秩序。
“玄寿这么干下去,基本上不可能有战功了。”
梁平叹息了一声,和文城说起他在中寅馆和曹病的交情,让文城意外的是,两人来稗馆后还没见过面。
梁平说完曹病才说起金府,他对玄部了解不多,只能从自己的认知上判断那三道界碑和尹达没有关系。
梁平解释兵变靠的是手里有多少兵力,人就算能从界碑穿过去,数目太多总会被人发觉。
“那玄师是真的死了吗?”
梁平摇头说:“这我不知道,主军那边发生了什么我还真不好说。明日我去打探消息,后天夜里我们再碰面。”
“要是玄师真死了呢?”
文城等不到后天,他说不定明天又会遇见子舜。
“玄师死了也不见得能印证那位文吏说的话。”
文城还想说自己想要去看看界碑,但这话不适合在梁平面前说。
文城沉默着,预想等梁平打探出来消息再做打算。
这天夜里,文城第一次没有做噩梦,他梦到了外面的世界。
在梦中,他来到易县的房子里,黄育同七人正围坐在火炉边看雪,见文城到来,七人推诿着让其他人让出座位。
看到文城满脸泪光,唐敬嬉笑着说:“老黄牛,参尉被你气哭了。”
一梦醒来,文城慌忙擦拭眼角的泪水,看到卿马疑惑的目光,文城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场梦。
去阆庭的路上,文城心想,要是这个梦是真的就太好了。
到了和梁平约定的第三天晚上,文城却久久没有看到夜练的队伍。
他在之前休息的营地等到半夜也不见人来,微风吹袭着荒草,在山丘上泼洒出细浪,文城坐在草地上,将头埋进膝盖,他记起昨夜的梦,想会不会是黄育同他们的灵魂回到了易县,在召唤自己回去呢?
文城仿佛听到了唐敬的笑声,他连忙抬起头,起身向山丘下跑去。
跑到山丘下,文城低声地呼唤着,回应文城的只有嘈杂的虫鸣。
文城和子舜约定见面的时间是北军举办武狩的那一天。梁平受约来到北军兵营。
梁平因为前天晚上被东军主将尹达叫到兵营商议观摩北军武狩的细节而爽约,便在北军的通道内等候,以期能够遇见文城。
可梁平战功卓越,名气极大,被人认出来后便有源源不断的武官过来结识这位传说中的大梁士,曹病见到通道堵塞,不由分说地将梁平拉了出来。
“公应,换个地方待着去吧。”
被曹病轰出来后,梁平只得听信曹病的安排去北军的校场。
北军在兵营外开辟了一块场地用作军士的日常训练,今天的武狩就在这个校场举行。
梁平来时校场已经挤满了北军的军士,一名十夫长领着梁平上了观礼台。说是观礼台,其实也就是校场西面的一个山丘。
“总算是见到我们的大梁士了。”
梁平刚上观礼台,便有一位穿将军甲的中年人讥讽他来得太迟。
此人面容清癯,谈吐间双目毫无神采,是东军的主将尹达。
尹达往左坐着两名武将,年老的那位是柱将军朱援,昔日开拓西都府的名将如今以被岁月褪去锐气,气质萎靡。
另一位将军正值中年,目光炯炯地看着校场上的陈设,是西军的主将王诏。
还有一个位置本来要坐的是南军主将石阚,石阚没来,落座的是北军的行议大夫张继,张继和朱援一般年纪,却比朱援更有精神。
见到尹达有意奚落梁平,张继笑着问:“大梁士多半是先访友去了,玄寿可是念你很久了。”
梁平正欲回话,尹达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嘴。
“武狩尚未开始,我也不认识人,不如仲符为我介绍一番吧。”
张继和梁平微笑示意,给尹达介绍入选武狩的人员。
梁平自觉地站到四人后面参兵尉们站的地方,那里只有北军的参兵尉,其他兵营的参兵尉只来了梁平。
梁平还未走到人群间的空处便见一人从队列中跑出来,把梁平往他刚站的地方拉。
梁平反应不及,被那人拉到了队列的右侧,其他参兵尉要不不说话,要不就发出懊恼的声音。
“大梁士不要吃惊,我是黄璎,三十三营的参兵尉。”
魏松刚说完,站他旁边的那位不苟言笑的男子便说:“大梁士不要误会,手脚毛躁的这人是魏松,并非黄璎。”
梁平看向魏松,笑着说:“敢作敢当,如何不用真名。”
“是公璞才敢作敢当,我是盗公璞的名罢了。我和公璞都是西都府生人,是慕大梁士之名才来的贺军。说来惭愧,我两人都是闻槊馆出身,本来要去中寅馆,但家里人都不让去。”
魏松说话声音虽小,还是被许多人听见了,队列中传来窃笑声,张继听闻回过头来,见梁平站得太偏,说:“不要失礼,给大梁士让个好位置出来。”
其他参兵尉听令,立即动手把梁平往中间推,魏松拉不住那么多人的力气,眼睁睁看着梁平被人推到队列的中间,表情好像失去了珍宝一般沮丧。
数通鼓后,千夫长曹病来到校场中间,向四周的军士介绍起参选者的身份。
当听到参选者竟然还有一个游卒时,在场的军士顿时发出讥讽的嘘声。
郑矩满不在乎地看着地面,心中想的却是就算拿不到武狩第一,最少也要拿个第二来,这样才有保全子舜的能力。
场中呼声最高的是一名叫做秦伦的卫官,这名卫官来自中军,极受张继重视,是张继心中的参尉人选。
其他的人是兵营里的百夫长或行议,虽然不如秦伦,但念及名字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欢呼,只有说到郑矩时才嘘声一片。
武狩一共有三轮,第一轮是弓射,郑矩在青道宫时专门练过弓射,用来教训那些嚣张的生徒。
郑矩步射十射九中,马射则是十射六中,成绩居中游。
让郑矩意外的是,他马射后面连中三次时,场外竟然出现了些许的呼声。
郑矩想他们大概是看到自己穿着中军卫士的兵甲,忘记了游卒的事,以为自己是北军的人。
第二轮的战车是郑矩的长项,他驾驶战车在校场奔驰,靠着技巧挑下三名对手,成功闯过了武狩的第二轮。
武狩刚开始时参选者足有二十人,到第三轮参选者不足八人。
为了第三轮群斗的观赏性,张继指派两名被郑矩打落在地的武官继续参加武狩,围观的士卒发觉异常,面面相觑。看曹病把落选的人带回校场中央,围观的军士中爆发了一阵激烈的嘘声。
曹病招呼场边的百夫长们干活,嘘声顿时中止,但相应的呼声也不存在了。
除了郑矩,其他武官也没有想到在战车这一阵中下场的武官还能继续上场。
他们不敢对曹病抗议,甚至连话都不敢说,只用眼神交换着心中的不满。
高台上还有行议大夫和主将看着,这显然不是曹病一个人能拿定的主意。
两名重新上阵的武官一上场便死死地盯着郑矩,只要曹病宣布群斗开始,他们便会马上来到郑矩身边下重手。
武狩的群斗为了不闹出人命没有发放兵器,通过武狩只有一条路,要不是把人打下去,要不就是被人打下去。
在动手之前,武官们往往会瞻前顾后,生怕自己出力太多,最终便宜了别人。
最后加上来的两名武官则不是如此,他们因为郑矩在军中已经失了名誉,如果不把郑矩打下去,他们之后在军中都无法抬头做人。
郑矩连忙退后,想要避开两人的夹击。郑矩往后望去,看见后方已经有数人结队,预备在郑矩过来时对郑矩下手。郑矩想看是否有人帮助自己,参选者只和熟人结队,他们都不认识郑矩。
郑矩只得硬着头皮朝对自己攻过来的两人迎上去,两人一前一后配合得当。
先发的一人单手挥拳朝郑矩袭来时,另一人顺势走到郑矩侧方,预备在郑矩视线死角发起攻击。
出乎两人意料,郑矩并没有后撤也没有迎上当面的一拳。
他放低身体,抱住出拳者的右腿,接着身体越放越低,在肩部受到一拳之后逆势将出拳者的身体扛在肩上。
此时,侧方的那人已经开始动手,郑矩发觉自己后脑上好像挨了一拳,却也顾不上疼痛,怒吼一声,直起腰来,将出拳者举起,重重地摔到地上。
出拳者想要再起,郑矩脑袋挨上一拳,心中已冒出火气。他右肘向对手的下颌顶去,那人再起不能。
郑矩没有狠下杀手,而是直直地盯着降到自己视线中的另一拳,等到拳头将要挨到头的时候,再次压低身体,用同样的方法将第二人摔到地上,郑矩用手肘压住第二人喉咙。
那人用拳击打郑矩腹部想要挣脱,在郑矩的忍耐下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放弃群斗,郑矩松了口气,卸去手肘处的力量。
郑矩顷刻间击退二人,场中的对手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争斗的小队不自觉地停下手。他们看到郑矩的头上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从口子中流出,泥污混着血污,透出一股凶狠的杀气。
“看到了吗?一个人打倒两个人!”
场外的人不关心伤者的生死,他们关心的是仍站在场中的郑矩。
“那人是谁啊?”
“看甲是中军的卫士。”
“中军的卫士着实厉害,可见参尉之位,秦伦这个当头的已经志在必得了。”
场外军士对郑矩议论不休,正是因为不认识郑矩,所以才会引发这么多的议论。如果是他们熟知的武官,就是止不住的喝彩声了。
自然也有人认出来郑矩是来自南军的游卒,但这种说法没有多少人相信,一个南军的游卒能拿下两名百夫长,难道是欺北军无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