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心里万般的纠结,张德柱还是去了高家。他有点局促地站在门口,摁响了门铃。
“谁呀?”彩花明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张德柱提高嗓门说。这句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些傻气——光说“是我”,万一彩花听不出他的声音怎么办,仔细想来,两个人见过的面也不算多……
“是张大哥啊!”彩花的声音透着一丝欢喜,她打开门,转头看了一眼屋子里,“这家里有老人在睡觉,咱们出去说!你等我去拿点东西。”
张德柱点了点头。彩花没有说“你怎么来了啊”,这让他紧张的心情平复了一些。
彩花很快就出来了。她换掉了身上的围裙,身上穿着一件旧的碎花布衫:“那边有片阴凉地方……黎璃姐打听我的事了是不?”
“是,她托我问问你最近咋样。”张德柱也就顺水推舟,用黎璃当了自己来找彩花的理由,“对了——”
两个人走到旁边一个小凉亭子里坐下。张德柱身上穿着一件普通的工装衬衫,不过口袋改得大了一些。他把衬衫的口袋打开,像变戏法似的,咪咪从他的口袋里跳了出来——不得不说,张德柱这个人确实是很会讨女孩子欢心。
“哎呀!”彩花的眼睛里闪着惊喜的光芒,“是咪咪呀!你的伤快好了呢!”她张开手,小咪咪像是有灵性一样,知道彩花是那天晚上把自己救下来的恩人。它亲昵地用脑袋蹭了蹭彩花的手,发出撒娇似的咪咪的叫声。彩花挠了挠咪咪的下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
“我没跟李大壮离下婚来。”彩花摸了摸咪咪的脑袋,叹了口气说,“他没有来……不过他也没找到我。我在高先生家里干活挺好的,这家人对我还不错,活也不算特别重。”
“……这样啊。”张德柱也只能装作自己不知道李大壮没有和彩花离婚的事情,装出一副吃惊的表情,“这样的话,你也不用还他们家的钱了吧?”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彩花脸上的笑意又少了一分,她再次叹了一口气,眉头也拧了起来,“眼下李大壮该去我娘家讨说法了,我娘家肯定拿不出钱来还给他……”
“你要是回娘家一趟呢?他们能帮到你吗?”张德柱并不了解彩花家里的情况。
“我家在南镇的蒋家庄。”彩花说,“要是能回去的话,我也不会想办法来县城了……我要是回去的话,我家里人只会把我抓回李家。反正他们觉得,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我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李家伺候他们……算了算了,不说这些了,反正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日子总会变好的,对吧?”
这句话并不像是在问张德柱,而是更像彩花说给自己听的。彩花仰起头像是给自己打气似的笑了笑。恰好有一束阳光从树叶的缝隙间漏下来,落到她的脸上。
张德柱觉得自己的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他移开眼睛,把目光落到正窝在彩花怀里的咪咪身上。
“有,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张德柱有点艰难地开了口,“啊……那个,我,是季大哥和我说,他怕和这边走动太密切会被李大壮他们察觉,所以让我来帮你……”
“我没事的。”彩花摇了摇头说,“这边包吃包住的——吃的比我在李家的时候要好得多呢!张大哥,你和黎璃姐一说,不用担心我,我过得挺好的。至于李大壮那边……我想等他坐不住或者缺钱花的时候还会联系我的,总之我肯定不会再被他缠上的!”
“好。”张德柱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点了点头,“没什么事的话,我就……”
“走了”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彩花就打断了他的话。
“张大哥,你先别急。”她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小铁盒,“我看你衬衫掉了一颗纽扣,我寻思着你一个人住,可能是没有针线什么的……我这里有针线,还有替换用的纽扣,要是用得着的话,你拿去用吧。”
张德柱接过那个小铁盒,里面似乎是装了纽扣还有针线,一摇晃就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突然发现这个小铁盒有些眼熟。大概小半个巴掌那么大的铁盒,上面贴着花花绿绿的标签——这是某个牌子的水果软糖的铁盒,不过现在已经被擦干净了。张德柱有些发愣。
“张大哥,我回去啦。”彩花站起来说,她把咪咪放到张德柱旁边。咪咪有些依依不舍地追着彩花走了两步。
“回去,回去。”彩花低声对咪咪说,“我住的那里可不能让你进去的——听话啦,乖猫咪,咪咪乖。”
咪咪有些委屈地叫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那个……”张德柱习惯反射地叫了一声。
如果我说,我不会用针线……那会怎么样?张德柱忍不住想。
彩花也会给他把纽扣补上吗?就像黎璃给季延知补纽扣那样……
“怎么啦,张大哥?”彩花有些疑惑地回头问张德柱。她的眼神很干净,并没有掺杂着什么多余的情感。这让心里本就有鬼的张德柱更有些无地自容。
“没什么,没什么,我回去了。”张德柱如梦方醒似的从地上把咪咪捞起来,塞进自己的衬衫口袋里。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咪咪有些不高兴地哼唧了两声。
彩花看着张德柱几乎可以说得上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满脑袋的疑惑。不过她现在要赶快回去了。彩花刚发上了一盆面,今天下午要蒸馒头——高家老太太的嘴巴很刁,吃不惯外面卖的白面馒头,非要吃杂粮面的。
虽然彩花和她法律上的丈夫李大壮并没有什么感情基础,但是她并不是不懂感情的榆木疙瘩。彩花一边系上围裙,一边想着。张德柱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样子……该不会是对她有意思吧?
这个想法在彩花脑海中刚出现,就被她否决了。
张德柱怎么可能看得上她呢?她是结过婚的女人,又是乡下来的,要文化没文化,要家庭没家庭。反观张德柱,他又年轻又帅气,还靠着自己在县城里站稳了脚跟……张德柱不可能看上自己的,彩花很确信这一点。
另一边的张德柱在路上急匆匆地走着,天气很热,他的背上很快就出了一层汗,汗水把背上的衬衫都浸湿了。张德柱汗津津的手里紧紧地攥着那个装着针线的小铁盒。他停下脚步,摊开手看着那个小铁盒。这时候张德柱终于想起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