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火热的动静透过厚厚的锦衾和结实的床架难以抗拒地传入榻下二人耳中。
慕无铮双颊绯薄烧的厉害,他心湖泛起涟漪,撇开眼神,慕无离见状笑了笑,满脸意味地盯着他。
榻上那二人浑然忘我,完全注意不到榻下动静,慕无铮被他揶揄的表情看得来气,心一狠掐了一记对方的腰,带起一阵衣料声。
“陛下,您方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榻上的女子喘息着微微推开男人问道。
“朕未曾听到什么声音......爱妃若再要分心,朕可就要去找慧嫔丽嫔了。”
“皇上......臣妾错了.......”
榻上那二人只停了片刻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慕无铮望着慕无离琥珀色的瞳孔心口滚烫不已。
终于,靥足的皇帝似乎抱着容嫔下了榻,似乎是要去隔壁浴殿净身。
——外面一下安静下来。
慕无铮撑着发晕的头脑气愤地推开慕无离,他从榻下爬出来站起身,脸上余霞未消,那双眼过分潋滟。
慕无离也从床底爬出来。
“太子殿下怎么会在这?潜入妃子宫殿这不是君子之道吧。”
慕无铮心有余悸地整理衣裙,上挑的眉眼带着怒意朝身前身量九尺的男人瞪去,虽是带着怒意的斥责,声音却像凝着的一汪泉,落在慕无离耳里是若有似无的嗔。
慕无离笑着上前帮他系紧腰带,“吾猜你我目的一致。”
慕无铮一把打开他的手,“即便是太子殿下不说,铮儿也猜得出,你是为了查雍王的下落来的吧?呵......太子殿下消息倒比铮儿灵通许多,铮儿来得晚,线索都被太子殿下抢了去,白跑一趟便罢了,还被人这样揶揄取笑......”
慕无离好笑地从胸口衣襟中拉出一角纸页,却并未拿出来,而是推了回去,似乎只是给他看一眼。
“不错,容嫔向宫外传递消息地书信已被吾找到。此处不是久留之地,你若想看,你我先离开这里。”说罢,慕无离抓着他的手腕,小心地避开容嫔的侍女溜出正殿,不往宫门方向逃,反而翻身越过三四道宫墙,进入到另一座宫殿内。
“殿下为何带我来这里?”慕无铮拍了拍衣裙上的灰,环顾四周宫宇有些不解。
“这是崇光殿,吾未开府时便是住在此处,如今只有二弟还住在这里。”
慕无铮不可思议睁大眼,“太子殿下带我来二皇子的居所做什么?”
“这里也是吾开府前住的地方,吾原先住的寝殿也还保留着。在宫内.... ..这里是最适宜你我说话的地方。”慕无铮带他向前走,穿过廊道。
慕无离带他推开殿门,大殿内空无一人。
能看得出崇光殿许久无人踏足,大殿内空落落荡荡清清冷冷,只有书案上堆满了整齐摆好的书卷,应该是慕无离从前看的。
慕无离拉着他到书案前,书案不落一尘,即便崇光许久无人居住,却还是看得出被人定期打扫的痕迹。
慕无离把怀里的一叠书信拿出来。
慕无铮凝眸看去,男人却带着笑意把信背过手拿到身后,看着眼前的人从疑惑变为生怒。
“太子殿下这是什么意思?”慕无铮冷声道。
“铮儿以为,吾会是这么好说话的人么?”
似笑非笑的神情,看得慕无铮火大极了。
慕无铮压下心头火,“太子殿下要如何?”
慕无离噙着笑温声道,“铮儿想要什么,便自己来抢,如同在大殿上一般。”
这下慕无铮彻底怒了,慕无离竟敢拿上次大殿上考官之争的事来笑话他,慕无铮今日穿着女子裙衫并未带上弯刀,此时正好余光瞥见墙角静静伫立着细长的长枪,他唇角微勾,“若是伤着太子殿下,殿下可别怪铮儿手下无情。”
他三步两步飞身将墙角那柄长枪踢至空中,银色修长的长枪稳稳落在他手中, 慕无铮毫无顾忌朝慕无离刺去,凝神聚气朝慕无离劈头盖脸砍杀,慕无离连连躲避转身衣袂翻飞,身影一闪不避反迎,还迎着寒光冲上前来握住慕无铮持枪的手拉扯往前带,慕无铮咬了咬牙,右手与他对了几拳,爆裂的拳风疾扫过慕无离面庞,他却面色不改。
慕无铮见状长腿飞踢而去,慕无离不仅错开还往身后一跃钳制住了他双手手腕。
男人拥着他,缓缓滑动枪杆,手掌带着他的手臂往高处走,低沉的嗓音蛊到心里。
“铮儿,持枪手臂要抬高一些。”
慕无铮心下一凛,太子殿下枪法超绝,自己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要在他面前摆弄长枪?这不是送上去给人笑话么?
“铮儿,枪与刀不同,劈砍无用。”
慕无铮闻言面色更怒,“太子殿下怎的比从前聒噪了?”
挣脱不开的慕无铮迫不得已跟随慕无离的动作练了一式才挣脱开男人的手,长枪脱手而出时还带着十足的劲,破空而出刺进书架里。
慕无铮与慕无离对了几个闪电般的手刀,只听慕无离又道,“铮儿,你最近内息似乎不大稳。”
慕无铮霎那间时想起林霜绛说他如今底子更虚的那番话,不由得脸色一白,心中顿时生悔,他真不该解欲无度,如今仅仅与太子殿下对手几番便叫人看出端倪!
正在他一瞬出神之际,慕无离手刀化柔又缚住了他双手,只轻轻一拉便将人抱了个满怀。
英挺的长鼻满足地嗅着满怀馨香,慕无离柔声道,“还在气吾?”
慕无铮挣脱不开,自暴自弃地任由他抱着,浑身的刺感受到那滚烫的暖意顿时像蔫了一般。
他闷声道,“你我各凭本事,是我才不如人学不如人......什么都争不过太子殿下,有何好气的。”
慕无离低头贴着他的耳畔,“人有所长,你无需争。”
吾自会将一切奉与你,慕无离无声道。
慕无铮不服气道,“我娘给我取这名字就是为了争口气,怎能不争?”
慕无离顿时失笑,“此字亦可意为光亮耀眼,并非只有兵戈相接争锋之意。”
怀中人闻言神色一怔。
慕无铮从前问过娘亲他的名字是何来意,娘亲不答,只摸着他的头浅浅一笑,看着他却又不像是看着他。
师父纪雨梅一副蕴含深意的表情,许久之后才叹道,“你娘年轻时风采独绝,世上女子难及她三分,她自然是希望你也能争口气,得她几分神姿。”
那时慕无铮朝娘亲姚元漪看去,娘亲向来淡泊圆融,静雅温柔,但若说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风采......
恐怕当年师父真正想说的人是傅静殊吧?
他的亲生母亲。
“在想什么?”慕无离出声,打断了他一番回忆。
慕无铮蓦然抬头,明艳一笑,“太子殿下出生时,陛下一定待母后极好吧?不然为何给殿下取名为无离呢?”
慕无离摇头缓声,“吾出生时,皇爷爷特意请了擅长道法的真人入懿王府,真人观吾命盘后,直谓吾命里多有强求,违逆天道。故而名中应带‘无为’之意,真人从《道德经》中取二字,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故而取无离二字。”
慕无铮微微吃惊,“名为无离,其意实为无为?堂堂一朝太子怎能无为?陛下当初竟也信了这荒唐之言?”
慕无离安抚似的搂着他的肩,揽着他到书案前坐下,“吾出生时父皇还是王爷,吾也并非嫡子,故而父皇听从了真人的话。后来吾立太子,母后曾向父皇提议吾更名之事,父皇只道天意不可妄动,便作罢了。”
慕无铮沉默了,心中忍不住替慕无离鸣不平。
就算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出世,父母哪有不寄予厚望的?即便父皇当初还未登基,即便殿下起初并非嫡子,但怎能因为一个道士三言两语,便真给太子殿下定名为“无为”?
哪有真心疼爱看重孩儿的父母会愿意让孩儿一辈子顶着个“无为”的名?
殿下做了太子以后,陛下不仅不同意太子殿下更名,反倒希望太子殿下就这般“无为”下去,尽管他猜测是当年为了借此敲打薛家......可这对太子殿下谈何公平?
慕无铮有些心疼地靠着他肩膀,静静抱着他不语。
慕无离叹了口气,“铮儿怎的又不高兴了?”
慕无铮眼神落在崇光殿清冷光洁的地面,他心道。
陛下从前......一定很少来这里。
“太子殿下......陛下........是不是一直不大喜爱你。”慕无铮迟疑着开口。
慕无离却笑着揉了一把他的背,“吾年幼时并非嫡子,不得喜爱也是自然。父皇即位后,吾身为长子又身为太子,肩负江山重任,父皇自然比从前待吾更加严厉。”
“太子殿下......不怨吗?”
慕无铮微微退开身,看着他澄明的眼。
慕无离脸色一僵,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怨,怎么不怨呢?
但他怨的却不是父皇不喜他。
为了做好长子表率,他自小苦练武艺,酷暑严冬从不懈怠;为了做好这个太子,他读尽经纶,从不敢自恃天分自傲,为的就是能够承起太子之位,不叫皇室宗亲及殿阁朝臣指摘。
但叫他难以释怀的,却是无意中得知的那一场背叛。
他读尽所有典籍,逐渐明白什么是秉公任直、持正不阿,甚至成为皇室表率......
可到头来他的太子之位却不是名正言顺......
——而日日敬仰朝拜的父亲是永昼最大的叛贼。
太子之位从荣华变成了镣铐加身,这条镣铐由不尽的罪孽和血债浇筑而成,叫他逃脱不得。
在慕无离眼里,这皇宫中只有慕无铮是干净的。
铮儿不是父皇的血脉,既聪慧善察,又明净脱俗不沾染皇室阴晦,是最适宜的重掌河山之人。
江山本该还给慕氏皇族,可先太子无后嗣,如今慕氏皇族一脉也只剩下皇叔的独子凤玄,他多年循循善诱,但凤玄始终骄纵任性,不学无术,甚至沉溺于流连风月之所,毫无上进之心......
——实在不堪为帝。
无妨,这天下之主本也是能者居之。
不是慕氏皇族的血脉又如何?他会还了血债,再把铮儿干干净净捧上皇位。
“太子殿下?”慕无铮见慕无离方才脸色微变,有些奇怪。
慕无离笑着摇头,“成大业者,不能困于人情,父子之情也是如此。无论父皇如何待吾,吾都不在意,有舍必有得。”
“太子殿下小时候是什么样?”慕无铮好奇地拽着他的袖,“铮儿是说,成为太子之前,太子殿下都在做些什么,想些什么?”
慕无离温和地摸了摸他的头,“那时吾只希望能做顶天立地之人,学好武艺,宽慰母亲,护住妹妹和幼弟。”
慕无铮不满地撇嘴嘟囔,“和殿下做了太子之后也没什么区别嘛......”
慕无离捏了捏他的脸笑出声,“那时候吾也还小,难免有些稚气,总闹着母亲什么时候能带吾去北境骑马打猎。”
“太子殿下小时候就想去北境么?”慕无铮若有所思,北境虽然辽阔,但不少地方荒无人烟,殿下怎会想着去那里?
“嗯,吾幼时便向往宽广自在的去处。”
慕无离微微屈膝起身凑近,握着慕无铮的腰抵在桌沿,修长宽大的身影笼罩在慕无铮上方,身姿动作野性十足,眼瞳却深邃温柔。
“吾一直向往,能与所爱之人一同策马扬鞭于夕阳下,无拘无束。”
慕无铮忍不住耳根微红指尖一紧,“有朝一日一定会实现的。”
慕无离不置可否,拍了拍他的肩,将书信展开放在书案上,“吾从容嫔宫中搜到的东西,就这些。”
慕无铮将展开书案上书信一一看完忍不住微微睁大眼,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