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
五月下旬,天气异常炎热。
北方一个村子的供销社。
“嘭!”小小的隔间里发出清脆的破碎声。
“咣当!”重物落地。
柜台后正招呼顾客的严国庆和刚从学校回来的尹秀心中同时一惊,两人几步走进隔间。
眼前的场景让尹秀脸上血色尽褪。
摔碎的橘子罐头,汁水正在不断扩大,玻璃碎渣溅的到处都是。
自己五岁大的女儿趴在地上,脚边是翻倒的小板凳,额头正好栽在瓶底的一块大玻璃上,血已经顺着脸颊往下流。
女儿似是傻掉般呆呆的,没有哭闹!
严国庆上前一把抱起女儿,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捂住女儿的额头,转身朝村医家跑去。
尹秀追出两步,掉头进柜台抓起一把零零散散的钱,数也没数塞进衣服口袋,抱起在柜台里的小车上熟睡的儿子,追在后面。
额头上的剧痛,让严晓晓回神,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眼前那张年轻的脸庞。
“晓,晓晓,别怕!很快,很快就到伯伯家了!”
熟悉的声音让晓晓的心跳加快,爸爸一手抱着她,一手捂着她额头上的伤口,气喘吁吁的跑进了村医伯伯的家。
村医看到两人身上都是血,吓了一跳,连忙让父女俩进了给人看诊的东厢房。
严晓晓仍是呆呆的,只有眼珠偶尔转动一下。
房间很小放着一组中药柜,一张桌子,一个单人床,就没什么落脚的地方了。
中药味充满鼻腔,小时她身体很弱,每到换季的时候就是这里的常客。
额头上尖锐的刺痛传来,严晓晓轻嘶一声。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消完毒,开始给她打麻药,准备缝合伤口了。
母亲抱着弟弟赶来,听说女儿骨头没事,但伤口很深需要缝合,心稍稍放下些。
严晓晓垂下眼,她脑袋还是晕晕的。
半晌,看看自己现在的小胖手,再抬头环视一圈。
没错了,她在五岁时因为贪嘴踩着凳子拿桌上的罐头,结果摔了,还恰好摔在玻璃上,额头上一道七八公分的伤口。
听母亲说缝了五针,幸好伤口在发根,要不然得毁容。母亲每次提起都是后怕。
“好了,一共缝了五针,记得每天过来换药。我再开点消炎药,回去吃上。”
村医又叮嘱道:“千万别碰水,我医术有限,肯定会留疤,幸亏是靠近头发根,以后留个头帘,也能遮挡下。”
严国庆和尹秀千恩万谢,孩子没有大事就好。
结算了十多块钱的药钱和缝合费用,两人一人抱一个慢慢往回走,来时不觉得,往回走才发觉腿都是软的。
慢慢回到供销社,姥爷尹红军听到消息已经在供销社等着了。
“这是怎么弄得?孩子有没有事?”一见到女儿,女婿,尹红军扯着特有的大嗓门着急地问。
“爹,没伤到骨头,缝了几针。”严国庆赶紧说,他心里是有些怕自家这位老丈人的。
尹红军见着自己外孙女小脸苍白,整个人好似吓傻般,直愣愣看着自己,忙扯出个自以为慈祥的笑容。
转头对着女儿女婿又冷了脸,“你们夫妻俩不能光挣钱,也得看好孩子,长点心!”
尹红军黑着脸,训了两人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走。
严国庆擦擦额头的汗,老丈人不愧是村长,训起人来还是有股子气势的。
尹秀见自己丈夫那怂样,翻个白眼,把儿子放进小车里,给他个玩具让他自己玩,又温柔的问躺在床上的女儿伤口疼不疼,中午想吃什么。
“妈妈,我想吃你做的疙瘩汤!”严晓晓眼眶有些发红,她做梦都想再次吃到的味道。
尹秀答应一声,去忙活午饭了。
严晓晓想到自家姥爷威风凛凛的样子,唇角止不住上扬。她对姥爷的记忆就是板着脸训自家爹娘,还有那有点儿吓人的笑容。
仰面躺在简易的木板床上,对上的是高高的三角形灰扑扑的屋顶,严晓晓又扭头看向屋子四周。
十来平的小隔间里,尹秀在蜂窝煤炉子上做午饭。旁边地上,铺着一个拆开的纸箱,弟弟坐在上面玩着玩具。
隔间外不时传来严国庆和来供销社买东西的村民的说话声。
严晓晓眼睛又是一阵发酸,她真的重生了!
小河村地处北方,一个小小的村子也不过三百多户人家,村里百分之八十都姓严。
尹晓晓还记得前世给人介绍自己的家乡时是这样说的:站在村子中间,东南西北这么一看,每个方向都能看到头。
姥爷尹红军能当上村长是因为自身够公正,还是个老红军。
他与严晓晓的爷爷不但同村还曾经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不过严晓晓的爷爷因为自身的伤病很早就去世了,去世前给自家的小儿子定了尹红军的二女儿尹秀。
严国庆高中毕业就去参军,三年后退伍回来和尹秀结婚,承包了村里唯一一家供销社,同样高中毕业的尹秀则是在村里的小学教书。
两口子把供销社隔开一小间,为了方便,吃住都在这儿。
供销社后面就是大队部,是村子最中间的位置。
严晓晓的姥爷尹红军家就隔了一条街,平时尹红军不是在自家就是在大队部,有什么事都能第一时间收到消息。
吃了午饭,严晓晓的伤口还是很疼,但她的灵魂毕竟是个大人的,还能忍受。
只是没有手机、电脑,有那么一丢丢难熬,但这与重生的喜悦相比都不算什么。
尹秀下午请了假,就在家照顾严晓晓和弟弟。
到了晚上,昏黄的电灯泡挂在高高的屋顶,耳边却是响彻整个房间的电视声音,夹杂着不时响起的孩子们的嬉笑打闹声。
严晓晓躺在床上,耳朵被电视声音震的嗡嗡响,供销社的墙上放着村里唯一一台电视机。
晚上只要有电,村里的大人孩子就会带着小凳子坐在供销社外面看电视。
供销社的门口左边,高高的墙上被挖空一个正方形,电视机就放在那儿,平时拿一块木板挡着,有屋檐也不怕下雨淋到。
现在的电视不需要换台,因为只能收到一个台。
每晚只要顺着梯子爬上去,把木板拿开,按下开关键就行了。
严晓晓看着墙上电视机的大黑屁股,耳边响起新闻联播开始倒计时的声音,接着是刻在骨子里的音乐声。
她心里痒痒的,尽管知道电视是黑白的,还很小,但就是想出去看一眼。
她弯腰下床,恰好尹秀进来,急忙制止她,“晓晓,快回去躺着,你可不能出去,外面孩子太多,不小心碰到你,伤口裂开就不好了。乖!快去躺着!”
严晓晓只好又乖乖躺回床上,这时正好有尹秀的学生来买东西,在外间喊了声“尹老师!”。
尹秀留给女儿一个警告的眼神,就赶紧出去了。
严晓晓心中咯噔一下,她忘了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