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恩的回信很快就到了,快到让伊里斯都怀疑她是否有好好看信上的内容。
回信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来工坊吧,我们当面说。”
于是,顾不上夜深寒露重,伊里斯在收到回信的第一时间裹上外袍,骑着扫帚朝学院方向疾驰而去。
到达昆恩工坊时已值深夜,伊里斯通常准备入睡的时间。学院街道依旧热闹非凡,夜晚作息的学生不在少数,对她们而言,充实的一天才刚刚开启。
匆匆进屋的伊里斯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厅等待的昆恩。
昆恩神情略有憔悴,见伊里斯进门,她并不惊讶,只露出个略带勉强的笑。
伊里斯看了立刻心疼起来,师生二人就这样互相担心地对视了几秒,昆恩招呼道:
“来,过来坐。”
伊里斯照做,将外袍的扣子解开,像过去三年一样随手挂到门边的衣架上,仿佛回到了久违的家。
两人都不是夜晚作息的人,却为了伊里斯的急事而推迟睡眠。
待伊里斯坐好,昆恩向她推来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接着缓缓开口:
“关于桑布,我其实也不知道有关她的一切,只能把知道的部分都告诉你,最终还需要你自己斟酌。”
“……我知道了。”
伊里斯啜饮一口咖啡。
昆恩的睡眠不算好,晚上是绝对不会沾咖啡的,看来这是想要彻夜长谈的意思。
昆恩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像讲故事般,先谈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算是相当幸运的一名女巫,刚入学,就找到了自己的天赋和兴趣所在,短短半年就表现出让老师惊叹的魔药成绩,趁着冬天的魔药大赛,名声彻底打响。当时大家都说我是突然杀出来的黑马,是推倒前浪的后浪,数不清的人想来认识我,也是那个时候,我和卡尔第一次见面,后来成了好友。”
昆恩的笑容带着苦涩:
“只不过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得意,从来没想过被我压过去的那个前辈是谁,她们一直拿来跟我对比的那个精通魔药的学长是谁,魔药大赛的第二名,那个赌气没来参加颁奖的学长,之后我才听卡尔偶然提起,那个人叫桑布。
“但是那个时候的我太过异常,牢牢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以至于在我之前风生水起的魔药天才桑布竟然再没有什么人关注了,连她后续去了哪个森林,成为什么女巫,为什么在魔药产业再也没听说过她的名字,也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我才刚来学院一年,就已经听到许多声音在讨论我未来会开一家怎样独创性的魔药店,会带领魔药行业产生怎样的变革。”
伊里斯听得入了迷,问道:
“您当时也喜欢开发自己的新型魔药?像海蒂一样?”
昆恩笑了笑,语气中带了点自嘲:
“说句自夸的话,我当时的成就甚至超过你和海蒂。你知道元素不融合定理吧?还有现在非常常用的水火吸引定律、混沌随机定律、材料完整定律,其实当年是统称为‘昆恩第一、第二、第三定律’的。”
“…………”
伊里斯长大嘴巴,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什么概念?
这几条定律放在如今的炼药界,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基础性定律!
(女、女巫中的牛顿……就在我眼前?!)
“…………”
见伊里斯半天没回过神,昆恩只是淡淡一笑,仿佛早有预料。她喝了一口咖啡,目光望向远方:
“好久没重温别人的这种反应了,也多亏你主动来问我,还让我想起了过去的一点辉煌。”
“老师……”
伊里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感觉到那之后一定发生过很不好的事情,才会让昆恩将往事闭口不提。
(说起来,当初我选老师,明明是想选个名气很大、实力优异的老师方便我卷成绩的,不知道为什么就被昆恩老师吸引了……)
看似违背了选老师的原则,实际上根本是凭本事开出了隐藏大佬。
伊里斯默默夸奖当初不走寻常路的自己,用崇拜的眼神看向昆恩。
“看来你大概明白了我当时的天赋了。”
“嗯嗯。”
伊里斯大力点头。
昆恩的神情在一瞬间充满忧郁,转变之快让伊里斯措手不及:
“所以你也应该能想象到,当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天才在一夜之间变回普通人的时候,她会是怎样的心情。”
“……普通人?”
伊里斯只是机械地重复昆恩的话,大脑拒绝接受这句话的信息。
“嗯,普通人。要说情况有多坏,其实也没有多坏,就是普通炼金女巫的水平。脑子里记忆的知识还在,手上的肌肉记忆也还在,只是我再也不会产生那些奇思妙想,再也无法理解炼制魔药过程中那些潜藏的原理,甚至自己曾经观测出来的定理都无法理解其深刻含义,只能和一个初学的学生一样死记硬背其外在表现。”
昆恩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每句话都像刀子一样朝自己心口割去。这段话说的流畅无比,让伊里斯仿佛看见在无数个昆恩难以入睡的夜晚,她都是这样像自己诉说当前自己的现状的。
“从世所罕见的天才,变成一个……普通人。”
伊里斯仍然只会机械重复,脑子难以理解这个真相。
普通人。
只是普通人。
昆恩的四肢健全,身体健康,作为女巫的魔力汲取也还算正常,炼药水平就是一个经验娴熟的炼金女巫。虽然工坊不大,但设备还算齐全,师门关系温馨,底下还带出过伊里斯和海蒂这样被称作天才的优秀学生,在炼金女巫中属于日子过的相对安稳幸福的那一类,可以说是无可挑剔。
但她曾经是个堪比牛顿的天才,女巫中的大科学家,该受万人敬仰的顶级存在,名字应该写进教科书里,写进日常应用的炼药定理,让这个名字千百年地流传后世。
——这样的人,只在一夜之间,变成一个看不懂自己过去研究的东西的“普通人”。
这份难言的惆怅,她能找谁倾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