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思宁听到“脑死亡”三个字,整个人都炸了,“不,不会!”她尖叫一声,扑上去抓住医生,“医生,你再想想办法,你救救他,这不是活死人吗?他怎么可以就这样不体面的躺着?他不能接受的。”
“段团长。”医生报歉的看着她,“我们真的尽力了,如果不是京城来的专家团,我们连这一步都做不到。”
“什么专家团?”段思宁厉声喊,“他们就把我儿子治成活死人?这叫什么专家团?”
没有人再能回答她。
段思宁转身又要往重症冲:“那个女人呢?都是她,都是她克死我儿子。”
可是刚冲到楼道口,就被几个保镖拦住。
“你们干什么?那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能进去。”段思宁尖声喊。
“是啊,你们凭什么拦在这里?”陆明书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保镖只动手,不开口,没有人理他,连站在楼道里的知青们也只是默默的看她一眼,没有人说话。
第五天、第六天,分配去外地的十几个知青得到消息,都陆续赶了过来,包括去鹏城实习的许鹏宇和邢庆生。
可是,没有人能换出祝晓敏,所有的人都束手无策,只能在外边等着。
八天的时间,祝晓敏跟着病床上的陆明峥一起,一天比一天消瘦,而陆明峥身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生命体征神奇的渐渐平稳,身上的管子一根一根的撤去,整个人却仍然无知无觉的躺着。
除夕那天,医生再一次做了会诊,他的脑子仍然没有一点活着的迹像,只能确定,他的身体,或者支撑的时间可以久一点。
他终于出了重症室,推进了普通病房,大家也终于见到他。
段思宁抱着他又哭又说,他仍然毫无反应。
原来知青点的人再一次重聚,第一次,没有了原来欢快的气氛,每个人的心头,都是说不出的沉重。
专家团回去了,罗家父子和知青们都留了下来,住在部队招待所,每天会过来默默的陪着他们。
他们不知道在等什么,在期盼发生奇迹,还是……只是在等那最后的时刻。
祝晓敏整个人却放松下来,不用别人去劝,每天会回去休息,等养好精神,就又回来陪着他,和他说话,提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
元宵节到了,当窗外燃起烟花的时候,她推开窗户,让外头湿冷的空气吹进来,向着床上的人说:“明峥,回来吧,看看外边的烟花,真好看。”
床上的人寂然不动。
陆明峥结束了他短暂又艰难的一生,在死去那一刻,他感觉到肢体脱离身体时的剧痛,却已经不在乎,脑子里闪过的,只有那个和他纠缠了十几年的女人。
那一瞬间,他像是又回到了那座小山村,看到了连绵的群山,贫瘠的土地,一片又一片的树林,和……山坡上那座破旧的守林人小屋。
他又再一次看到,聂一飞带着人冲进来,把他和她从被子里拖出来,不允许穿衣服,按着他们跪在围观的人群前,伤心欲绝的指责他抢了他的女人,指责她偷人。
在他的印象里,她只是一个娇气的小姑娘,不谙世事,不要说男人,就连几个女知青也都不自觉的让着她。
而那天,他第一次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她坚韧的一面。
面对大家的指责,她不认,她奋力的挣扎反抗,大声的反驳,她说,是村里一个孩子告诉她,聂一飞摔到山沟里受了伤,她来看看他的伤势。
她不承认和他通奸,可是,她解释不了为什么和他滚在炕上,更没法解释为什么自己一丝不挂。
可是他知道,之后无数次的复盘,他知道是他强要了她,可她没有指认他。
她被压着剃去了半边的头发,她哭着,喊着,仍然不认。
他们被拖去游鞋,她的身上,只有挂在脖子上的两只破鞋,她羞愤欲死,可是她还在不断的争辩,她没有做坏事,那一切她无从解释,可她就是不认,她不是一个坏女人。
足足三天,他们不给他们吃的,不给他们衣服,也不许他们休息,就那么绑着,跪着,让他们承认,他们是一对奸夫淫妇。
那样无休无止的折磨下,她几乎崩溃,那样的羞辱,他一个大男人都无法承受,更何况是她?
他想护住她,却无能为力,只能先一步承认,是他强迫了她。
终于,在民兵的枪顶在他的头上时,她颤抖着妥协了,被迫和他结了婚。
他们的婚姻,伴随着太多的谩骂和屈辱,她眼里的光消失了,整天低着头,不愿意去看人。
他以为,只要他去承担生活的重担,让她远离人群,他们就可以走下去。
可是,现实却一次次把他们的努力击溃,每次情况像要转好,转眼又再变成下一个苦难。
那样的情况维持了一年,终于,他受不了了,悄悄的写信向家里求助,得到了一个入伍的名额。
害怕再次被人破坏,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只留给她一句话:“我会回来的。”
他走了,他想上战场,为他和她拼一个前程,他以为,只有离开那里,他们才能摆脱那段耻辱的经历。
可是,他没想到,那个时候,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孩子带给她的不是喜悦和希望,而是更深的绝望。
而他,也没有像他原来希望的一样,很快立功提干,换她离开。
他一次次的被审查,功劳一次次的被抹去,就连进入突击队,都比别人付出了更多的艰辛。
用了足足六年时间,终于,他提干了,他为她争取到了回城的机会,他的家里答应帮她安排一份工作,条件是,必须去龙城。
她答应了。
刚回城的时候,她也确实有过一段轻松的日子,她进了纺织厂,有了一份正式的工作,她还曾经很欢快的和他说,她要好好工作,给女儿最好的生活。
可是,那样的轻松没有维持多久,在他再一次有假回来的时候,发现她变的更加沉默。
他以为,是因为他总不在家,没有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只能在一起的时候,加倍的对她好,可是她的笑容仍然在一点点的减少。
后来他知道,她的档案转到厂里,不知道是什么人泄露了那段不堪的往事,她仍然背负着那个污名,在被人嘲笑和排挤,甚至要忍受一些男职工猥琐的目光和言语的挑逗。
于是,他休了一个长假,每天去接送她,尽力的待她好,他想让别人知道,她是有人护着,有人疼的,或者情况就能好一点。
可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他不知道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