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极致水袖,完美落幕
“坏事了。”师天成听到这里,心里咯噔了一下,“顾淼唱的戏腔,功底很深,竟然让我找不到破绽,得问问别的人,重新计较一下这事。”
他下意识翻了崇古派的企鹅群,发现没什么消息,还有点犯嘀咕,难不成没人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吗?
不过在座都是顾淼爷爷辈的,好像也确实,不用太把对方当回事。
“各位,直播你们如何看?”他在群里一问,等了十几秒,好歹是有人回了。
“人已就寝,无事勿唤。”龚钧锋回复了句,然后头像就暗了下来。
一看这话,师天成就想给他来一巴掌,考虑到对方已经快八十,都要半截入土了,只好忍气吞声,跟他道了声别。
“师老,山河日暮,安歇吧……”又来了个人说道,头像也暗了,看起来也下线了。
师天成勃然大怒,先前一个个还义愤填膺的呢,都表示要把顾淼怼得重新做人,再立崇古派新标杆。
结果现在呢……全到被窝里梦周公去了。好悬他正值壮年,跟这群人都不是一个作息,不然连最后一个吹哨人都没有。
岂可修,况且现在也就九点不到,正经事是半点也没干,都睡什么睡,简直是竖子不足与谋。
所以,现在是谁老实巴交地守着直播间?哦,原来是他啊,那没事了。
同一时间,透过直播间观看的人们,明明相隔网线,更有甚者不懂戏曲,但依然感受到一股喷薄而出的情感冲击。
“……好厉害。”有人心中想着。
那是根植于人类心底的共同情感——家国情怀。
纵使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文化,那些差异和隔阂再深,但一谈起国与家,那份超越语言的共同意识,就会悄然在心中唤醒。
原本端坐着,一动不动的老者,面色微变,他情不自禁抖了抖唇,似乎在强忍着,挪了挪腿,没有让自己站起来。
这辗转的戏腔,似乎带着不可抗拒的感染力,将他强行拉到了一幅生动的历史绘卷里,不止是戏子的哀叹,更有百姓的流离失所,战争阴云之下,血染河山的种种画面,犹然在不断鼓荡。
[戏腔太好了,不敢想象现场会多棒。]
[阿淼原来还藏了这一手,太惊喜了,好哀怨凄婉,跟咱淼的适配度简直了,无敌!!]
[神仙编曲和神仙演唱,听到戏腔的瞬间,就发现自己毫无抵抗力了,鸡皮疙瘩都出来了,本来对三水感观一般,但冲着这个粉了~]
就在大家还沉浸在这情境中,无法挣脱的时候,就听弦乐又是一变,顾淼蹙眉张望,有些惊慌,又有些喟叹,似乎看到了一条蔓延的血泊,倒下的残垣断壁,千古的城池,再不复旧时光景。
顾淼就这样望着,浅浅吟唱:“啊……浓情悔认真,回头皆幻景,对面是何人……”
优美动人的昆曲白,融入了古典韵律的弦乐里,百转千回,似是将一切都说尽。
是李香君的声音。
宛如气泡一样在耳膜里炸开,就连戏曲界的耿持盛都不由感到头皮发麻,他甚至忘了演唱者是一个歌手,甚至不自觉和别的戏曲演员比较起来。
等回过神,耿持盛想起了歌里的好些歌词,有些用的不算古典的戏腔,但谱出的曲和衔接出的昆曲白,相互结合得太好,甚至让他忽略了这一点。
“好的过分了,如果这首歌能走出去,或许……会有更多人喜欢上戏曲,而不是曲高和寡,高高在上。”
他摸向来桌面的钢笔,下意识就想要写些什么,这是近年来的头一回,明明还没听完,心底的评论欲望却克制不住。
就在这时,乐声渐没,顾淼将折扇一收,旋身甩袖,却是如裂帛一般,带着一丝气声。
同时轻柔的歌声又起,从他嗓音中缓缓而出。
“戏一折 水袖起落
唱悲欢唱离合 无关我
扇开合 锣鼓响又默
戏中情戏外人 凭谁说……”
伴随着深沉的鼓点韵律,顾淼的水袖随歌而走,划着浑圆的弧线,忽缓忽急,忽轻忽重,忽刚忽柔,潇洒飘逸,让人一刹那感到目不暇接。
在此过程中,他的唱腔又稳得惊人,不管是声亦或是形,都充斥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美感。
底下的观众都半张着嘴,完全看得目不转睛,身心都被渐渐折服。
“惯将喜怒哀乐都藏入粉墨
陈词唱穿又如何
白骨青灰皆我
乱世浮萍忍看烽火燃山河
位卑未敢忘忧国
哪怕无人知我……”
当落到最后两句,顾淼的腕骨轻颤,却是忽然如袖端的银蛇,如白虹贯日一般射出,精准扫过台前,本来不太起眼的两盏烛灯。
这烛火应声而灭,青烟未曾散去,却也引起了底下的一阵惊呼,当真是心惊肉跳,而丝丝弦音正在这时,托起了一缕幽幽咽咽的戏腔,恍然如梦。
“台下人走过 不见旧颜色
台上人唱着 心碎离别歌
情字难落墨
她唱须以血来和
戏幕起 戏幕落 终是客……”
绛红的披帛自他肩头滑落,那锦袍之上的暗绣血色桃花,此刻被剩下的三盏顶灯照着,颇有些如凄风冷雨之中,残存的凋零花,簌簌地抖落下来。
他忽然一个旋身,右袖忽然拉的极长,猛然如白蛟破浪而出,差点甩到最前排的观众脸上,吓得人往后一仰倒。
而这两袖如螺旋,到最后的‘终是客’时,又忽地落地,似是化作柔云委地,又如萤火引蛾,一层一层摩擦台板的窸窣也带着奇妙韵律。
弦声鼓声忽然也全然消失了,空旷的戏台,好像只剩下了他独独一人,却看起来落寞到了极致。
这一番的寂静持续了好几秒,纵然是坐在屏幕前的网友们,都不太敢大口喘气。
“你方唱罢我登场
莫嘲风月戏 莫笑人荒唐
也曾问青黄 也曾铿锵唱兴亡
道无情 道有情 怎思量……”
忽然萧声呜然,顾淼浑身一震,飞舞的白虹直射向梁柱,裹着那素缟的水袖,宛如七尺的白绫在空中拧成了一股决然的吊颈套索……空悬摇晃着。
这时乐声戛然而止,顾淼将那最后两句唱到末了,正是仰头倒下,扯烂了原本的桃花扇,丢到地上,而那水袖则缠着脖颈,胭脂的汗渍滴落入脖颈里,喉结滚动着挤出最后嘶哑的戏腔:“道无情……道有情……怎思量。”
他勒着喉咙,任由自己身躯如断线纸鸢,徐徐坠在这半空之中,再无声息。
惨然的烛火忽明忽暗,所有人的心都掉到了嗓子眼,好像也跟着去了似的。那老者更是不小心碰碎了茶盏,呼哧呼哧的,说不出个完整的话。
“卧槽,顾淼呢?他没事吧……”有小水花已经开始担心,这不会有演出事故了吧。
就在台下尖叫骤起时,顾淼却忽然下坠中解开了水袖,在过程中卸力,落地瞬间,他将绛红披帛重新往身上一裹,在外人看来,宛如将血染在了身上一样,又是引得好些人一阵吸气。
安静了好一会儿,网友们忽然听到了掌声,然后隔着屏幕,他们也用力地拍了起来,双手不知疲倦,就像亲眼目睹了般,心头震撼莫名。
那寂寥的自刎而亡,极致的水袖,舞得既美又凄凉,明明是小女子,却又如此的刚烈,至真至情……李香君的形象跃然纸上,仿佛随着这一首歌,活了过来。
大家的目光看着顾淼,发觉素白水袖不知何时,泛着斑斑红点,却是他虎口撕扯出了伤痕,洇染了上去的。
真真切切的完美落幕,不管是李香君,亦或是顾淼。
从此刻开始,任谁都有预感,他所代表的未来,即将携滔天之势,再也无可阻挡。
(第一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