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也不是。”贾蓉摇头道:“而是家里的一些丑事,原本是不打算说出来的,但如今侄儿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不得已厚颜来求叔叔的。”
说完,贾蓉眼圈一红,泪水顿时流了出来。
看到贾蓉一个大男人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流泪,贾瑜诧异之余也不禁眉头一皱。
这个贾蓉品行和为人固然颇为不堪,但这也跟他父亲贾珍那极具侮辱性的教育有关,动辄就让小厮对着自己儿子脸上吐口水,这比打孩子还严重,对孩子的人格具有极大的破坏性。
这也让贾蓉养成了极为懦弱,一旦遇到事情便只会躲避的性格。
想到这里,他提高了音量,“蓉哥儿,你可是贾氏一族的族长,怎能遇到事情就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有事赶紧说!”
看到贾瑜发怒,贾蓉瞬间吓得垂下了头,擦了一把眼泪,“瑜叔有所不知,是这么回事,昨儿个咱们贾府在关外的黑山村和周围几个村子的庄头进行送年货来了。”
“送年货,这是好事啊,你哭什么?”贾瑜不解的问。
“瑜叔您请看。”贾蓉从衣袖里掏出一张信笺,呈了上来,“这是那些庄头送来的年货清单。”
贾瑜接过清单一看,上面写着“大鹿一百五十只、獐子一百五十只、狍子一百只、暹猪七十个,汤猪六十个,龙猪六十个,野猪六十个……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一万二千八百两。
外门下孝敬哥儿玩意儿:活鹿八对,白兔十二对,黑兔六对,活锦鸡六对,西洋鸭四对。”
贾瑜成为侯爷的时间尚短,这一年多来在贾远春和探春的操持下也在城外买了两三个庄子,但这些俗事一般都是这两姐妹在打理,他一般是不过问的。
看完后,他将清单放在了桌子上,随后贾蓉又从衣袖递上了一沓的信笺,“瑜叔,这是那乌进孝等人历年送来的年货清单。”
贾瑜接过清单一看,足足有二十余张。
伴随着“刷刷”的翻阅声音,贾瑜凝神阅览,对照历年的进贡名目。
能明显看出今年比最早的一年,少了好几倍。
当然,宁国府的庄子数目在近年也多有减少。
比如巅峰时期,宁国府庄子共有三十六处。
如今庄子却仅仅有十七处。
看到这里,贾瑜不禁回忆起《红楼》里的剧情,他记得到了后期贾府被抄家前,乌进孝进贡时庄子的数量甚至只有八九个,看来庄子的数量是逐年断崖式的减少啊。
那些庄子,历年来在收成好时,一年便可得银四五万两。
但按照清单上的说辞来看,近些年来关外天灾频繁,水旱灾害连绵不绝,庄子愈多歉收,利银也在飞速减少。
就拿今年来说,十七个庄子,居然只收获了白银一万两千多两,这已经不是逐年减少减少,而是断崖时的下降啊。
当然了,跟原着相比,后期时乌进孝最后一次进贡时甚至只有五千两银子相比,现在的一万两千多两银子已经多了不少。
那时候的贾府,经过元妃省亲,修建大观园等诸多事宜后,偌大的贾家已经被那群吸附在贾府的蛀虫们侵蚀得千疮百孔。
贾瑜将清单放在了桌上,靠在椅子上闭目思索了一会,重新睁开了眼睛,“蓉哥儿,你是怎么想的?”
贾蓉哽咽道:“瑜叔,侄儿无能,虽然不能光宗耀祖,但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祖宗打下的基业就这般沦陷下去。
关外的庄子可是老祖宗辛辛苦苦置办下来的产业,以前父亲在的时候,那些庄头们年年禀报说收成不好,庄子入不敷出,唆使父亲将亏损的庄子变卖掉。
弄到如今,原本三十六个庄子只剩下十七个,收成也在年年下降,可就这那乌进孝等人还大吐苦水,说关外的庄子太难伺候,不仅要防范建奴的骚扰,还要用自家银子去贴补庄子。
唆使侄儿将那几个亏钱的庄子卖掉,侄儿刚说两句,他们居然敢给侄儿使脸色,说关外原本便人丁稀少,庄丁们不断逃亡,根本招不到人种地,倘若侄儿再这般不通人情,搞不好就没人种地了。
他们……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说完,贾蓉失声痛哭起来。
“啪……”
贾瑜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俊朗的脸上满是厉色。
“居然有这种事?”
贾蓉哽咽道:“瑜叔……侄儿担心的是,再这样下去,恐怕用不了几年,剩下的这十多个庄子恐怕也保不住。
倘若如此,侄儿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面对列祖列宗?”
贾瑜沉吟了一下,“那你今日过来是想让我替你出气?”
“正是。”贾蓉赶紧道:“侄儿想过了,那乌进孝等人如此嚣张跋扈,便是看到侄儿承爵失败,宁国府衰败在即,所以才不将侄儿放在眼里。
现在,侄儿也没有太好的办法了,这才想求瑜叔替侄儿做主。还望瑜叔看在咱们曾经同宗同族的份上,拉侄儿一把。”
说着,贾蓉朝贾瑜深深拜了下去。
贾瑜沉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蓉哥儿,你且起来。
你且回去,明日你就去一趟宁国府,伱让乌进孝他们过去一趟,咱们跟他好好算一算总账。”
贾蓉大喜,“有瑜叔出马,肯定是手到擒来。”
不胜欢喜的他走到不远处,从地上有些吃力的提起一个箱子放到贾瑜跟前。
“瑜叔大义,侄儿也不知道怎么感谢您。
这箱子里是一把宝剑,乃先祖昔日的随身佩剑,自从先祖去世后便一直束之高阁,今日侄儿便将它赠给您,希望您能带着它再立新功,日后封王封侯,光大贾家门庭!”
贾瑜有心想要拒绝,但又生怕贾蓉多想,只能收下了他送来的这个礼物。
等到千恩万谢的贾蓉回去后,贾瑜又重新拿起桌上的清单看了一遍,思索着宁国府的财政收支。。
从目前已知的情况来看,宁荣二府的收入来源大致是庄子、房子以及田租、地租,男女主人的俸禄,以及逢年过节礼部祠祭司赏下的功臣慰问银子。
首先,庄子、房子的田租、地租,目前宁府还不算太糟糕,尚余十七处之多,荣府应该比这个数量还要多一些。
因为王夫人的几家陪房,干的就是收租的活计,这些构成了荣国府的主要收入来源。
只是因为荣国府人口实在太多,生活又如此奢靡,以致开销庞大,捉襟见肘。
其次是铺子,宁国府的铺子就比较少了,只有三处。
而荣国府更惨,因为经营不善,如今仅仅剩下两处,基本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
如非去年贾瑜替荣国府把赖家给抄了,及时回了一大口血,荣府早就撑不下去了。
结合目前了解到的情况,贾瑜可以肯定,那个乌进孝这些年绝对是将早已死去的贾珍当傻子哄。
他仗着宁国府距离关外足有上千里地,山高皇帝远的,宁国府即便是想查自己也没法查,自己一口咬定了天灾人祸导致庄子歉收,收成减少,这些成日里只知道喝酒享乐的公子哥哪里知道其中的道道,还不是自己说什么就是什么吗?
现在好了,贾珍死了,这个刚继承了宁国府爵位的贾蓉比起他那个傻子老爹更加不堪,自然要是不狠狠的刮他一笔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而且,贾瑜可以肯定,这些年宁国府卖掉的那些庄子,最后转了个圈后,搞不好最后落入他的手里。
不过这些东西都只是自己的猜测,想要治他们的罪,还得找到确切证据才行。
不过想要找到证据,自己又得麻烦戴权这个中车府的府尹了……
就在贾蓉找到贾瑜求援的时候。
城东一家名为好运来客栈的天字号房间里,从关外千里迢迢来京城的乌进孝父子正在和十多名庄客们一起喝酒,大家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整个房间里都充满了酒气。
一名喝得五迷三道的庄客有些担心的对乌进孝道:“庄头,咱们今年减得是不是太狠了?倘若引起那位新晋的东家不满,咱们可不好交代啊。”
另一名庄客用筷子夹起一颗花生放入嘴里,咀嚼了几下后,体会着花生的香脆味道在嘴里回荡,满是皱纹的额头下,眼睛闪过一丝忌惮,“是啊庄头,咱们年年减少年货的进贡,去年又发卖了两处庄子,这样下去会不会出事啊?”
乌进孝放下酒杯,嘿嘿一声冷笑:“你们怕什么?
这些年,关外的建州女真闹得如此厉害,且年景不好,许多庄子都在闹饥荒。
咱们能给他上贡这么多东西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位新东家纵然是再苛刻也不能不讲道理罢,这次进献,老夫可是费了不少劲,甚至还自掏腰包贴补了一些,倘若东家还不知足,那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听到乌进孝这么说,其余的庄客们无不哈哈大笑。
关外的汉子原本就性情彪悍暴躁,他们对于京城这些高高在上的老爷们是既羡慕又鄙夷。
羡慕的是这些老爷们的醉生梦死和奢靡的生活,鄙夷的是这些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偏偏还能骑在他们头上,久而久之自然让他们心里很不爽。
一名年纪比较小的庄客嚷道:“就是就是……乌大爷这些年在关外替他们贾家做牛做马忙了大半辈子,要点好处怎么了?
咱们在关外累死累活的替这些老爷们打理庄子,能帮他们维持进项就已经很难得了,真要惹恼了老子,爷们撂挑子不干了,让那些老爷太太们自己种地去!”
“哈哈哈……”
这话又引起了一阵哄堂大笑。
“好了……你们都小声点。”看到这些庄客们越说嘴里越没个把门的,乌进孝赶紧制止住了他们。
“大伙多吃菜,多喝酒,喝完酒就都给老子滚回去睡觉,明儿个咱们还得向东家辞行,说不定东家还会赐给咱们一些东西呢?”
“对对对……赶紧喝完了回去睡觉,明儿辞行后咱们还得赶路呢?可别在半路上过年,那才倒霉呢!”
看着这些喝高后满嘴胡言乱语的庄客,乌进孝不禁沉思起来。
打他爷爷那辈开始,他们乌家便是宁国府在关外的庄头,负责管理宁国府在关外的数十处庄子和产业。
这数十年来,他们乌家通过虚报受灾,甚至以放任不管等手段,致使使一些庄子良田开始荒废,进而入不敷出,不但没能给宁国府进贡,反而拖累宁府要自掏腰包对庄子不断的进行贴补。
从贾敬那时候开始,因为庄子的效益不好,便开始将庄田出售给当地的商贾大户。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些所谓的商贾大户其实就是乌进孝找来的白手套,主打玩的就是一个左手进右手的把戏。
截至目前为止,乌进孝已经成功的将宁国府的出售的十九个庄子变成了自己的私产,他自己也成了关外的大地主。
用后世的话来说,乌进孝绝对属于侵吞国有资产的典型。
原本昨天他在觐见那位新东家时还有些担心,谁知道在见面后发现,这位新东家还不如贾珍那个蠢货呢。
原来的东家贾珍虽然蠢,但至少人家还会摆架子吓唬人,可这位新东家一看就是什么都不懂的公子哥,对于如何经营关外的庄子更是一窍不懂。
有鉴于此,他对新东家更加轻视了,在言语中难免刺他几句。
虽然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但随后转念一想。
一个嘴上没毛的公子哥,刺了几句也就刺了,他还能拿自己怎么样?总不能真像这些庄客说的那样,自己去关外种地吧?
想到这里,乌进孝原本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心中大定后,乌进孝又开始寻思起来。
既然知道了这位新东家是个十足的蠢货,那么接下来的计划就可以加快进度了。
现在还剩下十七个庄子,等回去后,明年自己再将灾情上报得严重一些,想办法再让东家卖掉三到四个庄子,争取五到八年之内,将关外的所有庄子都弄到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