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皇宫里出来,一直到坐上了马车,陆秉言都一句话也没说。
王曼青吩咐车夫回府,坐在对面看着他。
天色已晚,马车中安静得能听见外面风吹叶子的声音。
过了许久,陆秉言终于苦笑了一下,对她说道:“抱歉,让你听到那些不中听的话。”
“同你没关系。”王曼青摇摇头,问道,“他一直这样么?”
陆秉言长出了一口气,点了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些话他时不时就要拎出来说上几次,生怕我忘了。”
王曼青心中一叹,老皇帝这个阴狠的性格下,陆秉言这些年过得实属不易。
“别想太多了,”她安慰他道,“当初和你一起来之前,你不就已经将这些都告诉我了么?我既然同意与你来北越,遇到的这些事其实我心里都是已经有准备的。”
“可是我不愿让你听到这些。”陆秉言坦诚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怕阴谋诡计,可我不愿让你听他诋毁我娘亲,听他诋毁我——我娘亲虽是蛮夷,可蛮夷也是人,村子里也有识文断字的先生教孩子们念书,我娘亲她也是识字的,当初在地牢里面她就教过我……”
“我知道他说的是假的。”王曼青打断了他的话。
陆秉言又沉默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他伸手抱住了头:“你当初只和我说了几句话,就抛下大周的一切跟我一起来了,我害怕你听了他说的那些,就以为我真的是那样的人。”
“曼青,”陆秉言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晦涩,“我现在什么都没有,状况简直不能再糟糕了,我有时候便会想,当初我那样怂恿你,到底是对还是错,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王曼青笑了笑:“我这么大的一个人了,难道真的只因为你的几句怂恿,便头脑一热跟着你过来了么?说实在的,我其实……也厌倦了在大周的日子。”
“可再怎么厌倦,在大周时,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你的生活也要比在这里舒服得多。”陆秉言像是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下头去,“我当初说得信心满满,可其实我心里对自己到底能不能争到那个位子,也是没底的。”
“万一到时候我输了,你岂不是也要被我连累?”
王曼青的笑意越发浓了:“你当初既然诳我来了,现在又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就当做是我良心过不去吧。”陆秉言说。
“你既然良心过不去,当初又为什么诳我来?”王曼青追问。
陆秉言往后靠了靠,脸隐藏在了车厢的阴影中:“我不知道……当初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和另一个女子针锋相对,那时候我就想,这个女人真有趣,不是都说大周的女子温婉守礼么,她就在路中间和别人吵起来了,还能把人气得不行。”
“再后来我又发现,原来她不是一味只知道气人的,她这么做原来有自己的目的。”他说,“那时候我已经与你们的皇帝搭上了线,稍微问了问,才知道你原来是他的嫔妃之一。”
“那时候我心里觉得好可惜啊,这样的女子,为什么要被困在宫闱中呢?每天只能与旁的女子争风吃醋,哪怕有再多的手段和抱负,也没有什么施展的地方。”
“再后来,我说起和亲的事,你们的皇帝忽然就问我,觉得你怎么样。”
王曼青听到这里倒是有些惊异,她以为这事是陆秉言先提出来的,没想到竟是李渊。
“他为什么会提到我?”她问。
陆秉言笑了笑:“你别以为他是厌烦了你,想要将你赶走,其实他那时说的是,你心思剔透,才智胆略过人,留在后宫之中其实是委屈了你,且你们二人之间并无男女之情,更像是兄妹,如果你想走,他是不会拦着你的。”
王曼青似乎能看到李渊说这话时的神情,再回想起来,自己从前那一点点心动,大约是因为闺阁中的少女,遇见了高高在上的君王,不自觉地被吸引罢了,很快便消散不见了。
“然后你就来问我啦?”王曼青歪着头问道,“你说,那时候在湖边相遇,是不是你刻意的?”
“不是!”陆秉言伸出手发誓,“我当初只是在后宫里面随便走一走,后宫那么大,我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去打听你的行踪,怎么会刻意去找你呢?”
“那时候相遇,说明你我之间有缘。”他的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说这个,你既然知道北越是龙潭虎穴,为什么还要我跟着你过来?”王曼青伸手给他看,指甲剪的光秃秃的,“我在大周的时候,再不济也是个昭容,底下那么多人伺候着,什么都不用干,每天光想着怎么便好看就行了,可你瞧瞧现在,连指甲我都不留了。”
“你现在身边不是也有人伺候么?为什么不留指甲了?”陆秉言不解地问道。
“因为缺银子啊,”王曼青叹道,“指甲长了,就会不小心将绸缎面刮起丝,一件好端端的衣裳往后就不能穿了,还要重新做,那多浪费啊!”
陆秉言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抱歉,都是我……”
“那你快说,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来?”王曼青又追问了一遍,手并没有抽出来。
“因为……”陆秉言又往后靠了靠,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因为什么?”王曼青微微抬起身子,越过两人中间的小几,朝着他探过去。
两人离得近了,她能清楚地看到,陆秉言隐藏在黑暗中的脸已经红了。他的眼神闪躲,不与她对视,嘴里说着些什么,无非是些“聪慧”“自私”之类的话,她离得越近,他的呼吸就越乱,最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王曼青狭促地笑了起来。她故意凑过去,将嘴巴贴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因为……你就是想让我跟你一起,因为你见色起意,因为你对我一见钟情,因为……你喜欢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