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到了皇宫的角门处便停了,王曼青下了马车,跟着早早等在那里的内侍,缓步走进了皇宫内。
一路上遇到的宫女太监见了她,都低下头避过去,背后却在窃窃私语。
她目不斜视,很快就走到了一处宫殿前,那内侍请她在外稍候,自己进去通禀。
王曼青微微抬起头来,这处宫殿宽广空阔,地上铺着的青石砖光洁如镜,映着阳光隐约能看到暗藏的纹饰。周围的梁栋与柱子上雕着祥云龙饰,即便是夏日,殿门仍紧紧地关着,丝毫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在来北越的路上,陆秉言便大致与她说起过宫中的情形。早年间宫中还有不少嫔妃,如今老皇帝年纪大了,疑心病越发严重,前年的时候在一个美人的殿内睡了过去,醒来时便动了怒,一定说那美人给他下了药,虽太医什么都没查出来,他还是将那美人赐死了。
那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嫔妃们侍寝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可即便这样,还有几个不是被打入了冷宫,便被一尺白绫赐死,久而久之,剩下的嫔妃便一直称病,不肯再侍寝了。
老皇帝自然是不满的,今年年初的时候,便动了选秀的念头,然而朝臣们极力反对,老皇帝就算再独断,也不能置所有人的反对于不顾,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后宫空虚,唯一一位新人,是老皇帝不久前宠幸的一个宫女,封了御女,颇受老皇帝信任。
眼下这处宫殿是庆云宫,老皇帝平素常在这里,今日在此处见她,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那内侍进去有一阵子才出来,满面笑容地对她说道:“皇妃请进吧,皇上在里头呢!”
王曼青对他点了点头,道了一声谢,那内侍躬着身子请她往里走,又补充了一句:“三皇子也在里头,不知说了什么话,惹得皇上有些不悦呢。”
王曼青又看了他一眼,那内侍低着头,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
她没有多想,径自进到了殿内。
内侍在她身后关上了门,殿内光线阴暗,她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眼前的昏暗。
外头分明是燥热的天,可殿内却阴冷得很,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王曼青在大殿正中跪下,恭敬地行了礼:“儿臣参见父皇,愿父皇龙体安康,万福万安。”
坐在赤金宝座上的老皇帝没有说话,王曼青低着头,感觉一道有如实质的视线黏在自己的身上,像蛇一样冰冷黏腻。
过了半晌,上头的人忽然“呵呵”一笑,说道:“这便是老三媳妇了?快起来吧!”
王曼青依言站起身来,老皇帝又说道:“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这话就有些轻佻了,王曼青心里暗暗皱起了眉,面上却不露,抬起头来直视老皇帝。
老皇帝斜倚在皇位上,一只眼睛罩着眼罩,另一只眯着打量着她。
他当真已经很老了,眼皮半垂着,脸上生出了老年斑,皮肉松松垮垮挂在脸上,颊边两道深刻的皱纹,给他凭空增添了几分刻薄和阴沉。
老皇帝不说话,王曼青也只能站在那里任由他打量着。他的目光让她十分不舒服。
“父皇,儿子之前同您说的……”
忽然一个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王曼青循声望去,陆秉言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并没有看她,一双眼睛正充满期冀地看着老皇帝。
被他这样一打岔,老皇帝的目光终于从王曼青身上移走了。
他闻言“哼”了一声,没有接话,而是和颜悦色地对王曼青说道:“你与老三成亲也有些日子了,你们相处可还融洽?他要是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尽管来同朕说便是!”
王曼青微微笑了笑:“多谢父皇。”
“坐吧!”老皇帝对她说道。
王曼青依言坐了,却是挑了处离陆秉言很远的位子。
陆秉言没有得到回应,面色便有些不大好,又一次说道:“父皇,自古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哪有像她一般的,将儿子的后院搅得乱七八糟,胡乱卖人买人不说,还整日里炫耀自己的嫁妆……”
“殿下这话妾便不明白了,妾每日里只是正常花销,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妾炫耀自己的嫁妆了?”
没等老皇帝开口,王曼青便抢白道:“殿下可曾看过府中的账册?如今府里入不敷出,若是像从前一味养着那么多下人,下个月便发不出月银去,到时候殿下能有法子解决?”
“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的,怎么你一来,就变成入不敷出了?”陆秉言不服气地说道。
王曼青淡淡地笑了笑:“殿下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妾接过账册的时候,黄侧妃便同妾说过,府中这些年之所以还能勉强维持,是因为殿下的两位兄长时不时地接济。”
内侍轻手轻脚地给她上了茶,她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妾做不到受了两个兄长的接济,还佯装不知,更拉不下脸面去与两位兄长哭穷,殿下若是能的话,妾就将卖出去的人再接回来。”
陆秉言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又说不出话来,最后憋出一句:“那你自己的院子里怎么买了那么多人?”
王曼青扬了扬眉毛:“妾自己院里的人,吃穿用度走的都是妾自己的账,没有花府里半分,难道这样还不行么?没道理府上拮据,妾手中有银子也不能花,要一起跟着吃苦吧?”
“你、你这样将我的脸面置于何处!”陆秉言的声音越发大了起来,“若是有人来府上拜访,见我身边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你的脸上难道就好看?”
王曼青一脸惊奇:“咱们府上会有人拜访?妾成亲这么久,可是一个帖子都没有收到呐!”
“你——”陆秉言的脸上彻底挂不住了。
“放肆!”老皇帝忽然用力拍了拍桌子,沉着脸训斥陆秉言,“朕还坐在这里,这庆云殿岂容你这般大声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