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越老越没个正形!前儿有人请他出去喝酒,回来的时候醉醺醺的不说,身上那股脂粉味,呛得人睁不开眼睛!一把年纪了,还去那些花街柳巷,真是长能耐了!”
方凌有些尴尬,还是替父亲说了话:“母亲多虑了,父亲与同僚饮酒作乐,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断不会闹出什么笑话来。”
“去那些个地方,难道还不算笑话?”方夫人不愿多说,又将话转了回来,“他整天抱怨,娘没法子,就想着给他做个护膝,治不了他的膝盖疼,总能堵住他这抱怨的嘴不是?”
“那护膝可是娘亲自给他做的,做了好几日,做好之后他又嫌厚重,不如从前买……从前在别处得来的那种羊绒做的轻薄保暖。”方夫人说道,“可从前那护膝是怎么来的,咱们大周哪里有卖的?娘问了一圈,府里的这些人,连听都没听过。”
她说着,脸上就露出了得意的神色:“没找到羊绒护膝,娘倒是想到了个商机,既然这东西没有,为什么咱们不干脆自己做来卖?”
“羊绒?”方凌不解地问道,“女儿知道塞外有人用羊毛纺织成地毯,可羊绒又是什么?”
“羊绒可是好东西啊!”方夫人说道,“羊绒是山羊毛根部长得细绒,柔软保暖,产量极少,故而非常珍贵。”
“娘想着,那羊绒因为太少,所以卖得价格也会更高些,若是指望着羊绒发家致富,怕是要等很长时间了,不如羊毛来得更快些。”
“这羊毛啊,做地毯什么的太过浪费,处理之后纺成线,可是能够做衣裳的!”方夫人说着,掀起自己衣裳下摆给方凌看,“你瞧瞧,娘身上穿的这个,怎么样?”
如今已经是初春,可外头还是很有些冷的,方凌自己还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可方夫人掀开衣裳,里面竟只有一层薄薄的贴身衣物。
“母亲,您怎么穿这样少!”方凌有些心疼地说道,“难道府中真的已经困难到这个地步了,连衣裳都要精减了吗?”
方夫人笑着摇头:“这可是娘试验出的第一批羊毛织物!”
她将袖子往上挽,露出一截袖口让方凌摸了摸:“这东西叫秋衣,是混着羊毛一起做成的,穿着暖和得很,是居家必备的过冬神器!”
方凌听得懵懵懂懂,一头雾水:“可是这样轻薄……”
“娘说了你也不明白,等会儿娘给你拿一套,你自个儿穿上就知道了!”方夫人说道,“先不说这个,娘跟你接着说做生意的事。”
“方家在京城外头有个庄子,娘看了账本,年年都是亏损的,今年过完年之后,娘就过去看了看。”
“那庄子破落得很,有几家农户,看着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一点精气神都没有。娘想着那片地那样大,就这么白白放着,岂不是浪费?干脆也别种什么庄稼了,就按照娘的想法,改造成纺织厂,在那里纺羊毛!”
“你爹呢,虽然人没什么本事,可是最大的优点就是还算听话。听娘说了之后,立刻就管族里的长辈要了钱……咳咳,就和族里说了这个点子。咱们方家你也知道,就你爹官最大嘛,他们觉得你爹见多识广,他说能赚钱那定是能赚钱的,很快就把银子送来了。”
“你爹又把小于借给了娘让娘使唤——小于可是个好孩子啊,人长得精神不说,手脚还麻利,有时候娘想不到的,他都能想到——哎呀娘跟你继续说。”
“那纺织厂很快就建起来了,又到了招人的时候,娘听老忠说,从前有家乡糟了难的难民来到京中,你聚拢过些女子,教她们绣花织布的本事。娘顺着找过去,嘿,你猜怎么着,那些女子这么多年,竟还守着那处绣坊呢!”
方夫人说得眉飞色舞:“娘去了之后,一说是方家的,她们都纷纷要跪下给娘磕头呢!她们说你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要是没有你,她们早就沦落风尘了!”
方凌的眼睛一热:“她们……现在过得可好?”
“娘去找她们的时候,那绣坊不过是勉强维持生计罢了,”方夫人说道,“后来娘提出让她们去纺织厂干活,她们还不愿去,说不愿让你当初的辛苦付诸东流。”
“她们怎么这样糊涂!”方凌顿时便急了,“我为她们做的事,不就是希望她们能够越过越好么?她们有了好去处,我高兴还来不及!”
“娘就是这么跟她们说的!”方夫人笑着说道,“后来大约有一半的人跟着娘过去了,剩下的一半执意不肯挪动,娘也没有勉强她们。”
“那纺织厂的生意做得可还顺利吗?”方凌问道。
“有娘出马,哪里会不顺利!”方夫人说道,“如今满打满算,才不过开张一个月,第一批织物娘送给了京中各大成衣铺、绸缎庄的东家,还有你父亲的同僚朋友,如今他们纷纷向咱们订购第二批呢!”
“您亲自去谈的?”方凌难以置信地问道。
她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了那些女子奔走的时候,母亲是怎么冷着脸骂自己的,没想到如今母亲竟能亲自抛头露面,去和别人谈生意!
“当然了!”方夫人骄傲地说道,“不止秋衣秋裤,还做了些手套围巾一类的,赶着冬天的末尾,很是卖出了一批!”
“如今眼见着冬天过去了,娘便想着要做些精细的东西,价格往上提一提才好。”方夫人说道,“这就说到了娘给刘氏安排的活计——她绣工那样好,正好好好教一教绣坊留下来的那些女子,将织物做得精美些,正好你妹妹在宫里头,看看有没有什么门道,能送到宫里去!”
方凌被母亲这一番话给惊呆了,她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母亲一样,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见的话。
她的脑子被这件事砸得晕乎乎的,心里渐渐升起了小小的疑惑,自己离家这些年,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父亲母亲的变化这样大?
然而还没等她仔细去想,方中正便端着一碗炒饭过来了,笑着招呼她过来吃。
“凌儿啊,你慢些吃!”方中正慈爱地看着她,“你若是喜欢吃,为父往后日日给你做!”
方凌含着泪摇头:“怎能让父亲日日下厨……往后应当是女儿给您做才是!”
她刚才的那一点疑惑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里升起另一个疑惑来。
父亲做的炒饭这样难吃,为何夏儿小时候吃得津津有味?
是了,夏儿一定也和自己一样,吃的不是炒饭,而是父亲对子女满满的爱意!
不能让父亲伤心,方凌一边想着,一边努力将炒饭往嘴里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