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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时间一晃而过,随着放榜的到来,岳州城陷入一片狂欢之中,高高铺开粘贴在石墙上的红榜上,二十余名中榜举子名单在众人的期盼之中揭晓。

榜上有名的举子已是前途无量,伴随敲锣打鼓声,一封封烫金的邀请贴紧跟唱喜官员的后脚跟一同送到各位中榜的举子手中。

赵家诚挚邀请各位举子共赴第二天的“珍馐宴”,一同分享中榜的喜悦。

与此同时,送走送帖的人,李二郎关上院门,他捧着沉甸甸的烫金帖,内心止不住感慨,就是这样一张小小的邀请帖,无不彰显一城首富的实力,不说本就复杂的制纸与制墨工艺,贴上的纸与墨中更是掺杂金粉,烫金的邀请帖封皮上还熏了淡淡的香,久久不散,沁人心脾。

这就是众人口中千金难求的珍馐宴邀请帖。

随着请帖送出,珍馐宴的风头一时无两,气势竟隐隐压过放榜,成为岳州城中人们议论纷纷的话题。

第二日,李二郎与纪清越穿戴完毕,按着请帖上的时间不早不晚地出门了。

珍馐宴夜里才开场,届时席上处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更显主人家的阔绰与威严。

李二郎上回带着麋鹿从某处侧门进入赵宅,匆匆一瞥,未能仔细看过赵宅的内里,不过只是一座放置麋鹿的偏僻鹿苑,就已经奢靡得让他印象深刻。

受邀来到珍馐宴的不仅是中举的学子,还有岳州城中各路达官显贵。

赵宅前的大街上一时间车水马龙,各家车马将石板路挤得水泄不通,车角挂着的灯笼旗帜上拓印着不同徽记或姓氏,其中还有不少官员。

李二郎与纪清越小心地避开拥挤的人群,来到赵家的大门前。

与拥挤的大街相比,大开的赵宅大门前反倒是冷冷清清,将路堵死的车马倒是不见踪影,几顶赴宴的轿子落在门前,几个书生打扮的人掀起轿帘走出轿子,自有赵宅仆人引路进入宴席。

核查记名后,李二郎与纪清越在仆从的簇拥下,进入赵宅。

绕过华丽的影壁,李二郎瞧见门后的一处熙熙攘攘的院落,原来那是轿厅,这也是门前不见车马的主要原因。

轿厅分流接待赴宴的客人,许多骑马驾车搭轿都落在这儿。轿厅一头进一头出,仆从们按部就班地忙碌,凭着轿子上的印记就能知晓来客身份,井然有序地招呼着各位来客。

李二郎收回目光,跟随仆从穿过轿厅走过长长的石板路直直进入正厅。

“二位贵客,这里便是宴客的地方,珍馐宴将于酉时末开始。园内风景整好,贵客可四处赏玩。宅中新建了一座鹿苑,里边饲养着两只麋鹿,贵客若是感兴趣,可随意差使园内的侍女仆从带路。”穿过弯转的游廊,侍从领着两人来到一处园林之中,里边已有许多在玩赏的客人。

仆从任务完成,退身离开,李二郎和纪清越深入园林之中。

不得不说,赵家宅子真的很大,园内的景色经过匠人们的精心雕琢,鬼斧神工,将初入园林的纪清越与李二郎重重地震慑住了。

初露一角的园林之中,山石流水构建的景观是核心,辅以各种名贵树木,其中点缀着或华美或简约的亭台小筑更是画龙点睛,花木草竹、砖瓦石玉、金银琉璃百十种不同材质的物品完美搭配,仅是一个台阶一扇门洞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处处都极为巧妙,远看是一种享受,近看又有另一番韵味。

纪清越不禁啧啧称赞。

李二郎解释道:“据说赵宅有近百亩之大,这园林不过是冰山一角,往深处去的风景更加绝美。”

越是往深处走,园子的景色令人感到震撼。

这不仅仅是有钱能办到的,还要工匠们独到的审美水平,将四季各时的景致融会贯通,通通纳入园林之中。

当审美与实用性不相伯仲时,才是无可挑剔。

名贵的植物药材看似位置随意,可无论怎么看都找不出违和,未经雕琢的山石,离奇的形状组合成许多需要细细品味才能发现的故事,亭台楼阁无论是形制上还是色彩上从来不会喧宾夺主,抢了人们的目光。

园林大到之中处处是景点,加上恰到好处的留白与分割,足以容纳不同客人游玩观赏,以至于一路下来两人也没怎么撞见其他客人,倒是听了不少同为游赏人的感叹和惊呼。

纪清越与李二郎走进一处延伸至湖深处的小小六角亭,角亭四周繁花锦盛,唯独留下一面朝向湖心的视野。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天呐……这也太大了……”纪清越一进亭子便坐了下来,挨着角亭的柱子眺望湖面。

逛了这么久,连这座园子的一半都没有走完,别说去看别的园子了。

李二郎站在纪清越身后,也看向湖面:“若不休息一会儿,待会儿去鹿苑瞧瞧?”

纪清越点头:“也好,去看看你猎得两头鹿。”

宽阔的湖岸边并不仅有纪清越他们待的这座亭子,还有许多建筑若隐若现,有的藏在树丛中,有的隐在山石堆,还有的高出一筹。光是亭子就样式繁多:四角、六角、八角、单檐、重檐、长亭、半亭和套亭,这些花样一组合,就没有一座一模一样的亭子。

“那不是赵家公子吗?”

与他们相隔不远的一座重檐套亭子里,赵旒光正与一位姑娘赏玩湖面风光,两人虽不相近,也有仆从跟随,但从女子娇俏羞恼的面庞与赵旒光有意亲近哄逗的动作来看,不难猜测两人的关系。

李二郎早就注意到赵旒光了,同时也立刻猜出这位姑娘的身份。

他并不想打扰赵旒光:“越郎,我们寻人领去鹿苑瞧瞧吧……”话未说完,就有人喊了一声:“祥郎——!!”

他们能看见赵旒光,赵旒光也能看见他们。

这下不能当做不看到悄悄溜走了。

刚走进亭子,赵旒光就兴奋地走上来,捶了一下李二郎:“若不是我喊你,你就走了罢!”

“公子正忙,我怎敢打扰。”

赵旒光揽着李二郎:“都说不必如此见外,喊甚么公子……咦?这位是……?”赵旒光看向身后的纪清越。

“公子,这位便是与我一同南下的友人,纪清越。”

两人问过礼后赵旒光便介绍道:“徽娘,这位便是我方才说的助我猎鹿之人,舅舅特许招入营中的李长祥。”

岳州刺史姓楚,这位便是即将嫁入赵家的刺史小姐楚徽。

楚徽颔首,笑着谢过李二郎:“曹副将军眼光独到,练兵有方,助成你我之事,你回兵营后可要好好谢过副将军才是。”

“二郎可曾去过鹿苑?”

“还未曾去过,方才便是想过去了。”

“徽娘,想来二郎有法子……”赵旒光看向楚徽,楚徽只是倚在亭子的长栏边,轻轻打扇,侧脸盯着湖面,似是才注意到赵旒光在等着她的话,随即淡淡回笑道:“我们已去过几次,那鹿也是不给面子,今日就作罢了吧。”

既然这样,赵旒光就不再说要跟去鹿苑的话,只是拍拍李二郎的肩膀,让他不要介意。

官家小姐态度冷冷,像是在鹿苑遇到什么不快。

两人只得离开湖边,拉了个小厮领路去鹿苑。

鹿苑建在后园,偌大的一片地被打造成麋鹿的栖息乐园,苑内的景致特地仿照了它们之前活动过的那片湿地,湖湾、沼泽与泥潭连成一片,水草遍地,此时两只麋鹿就在水边,低头觅食。

赏鹿的地方是一座亭台,高出湖面的亭台空间宽阔,纵览整个鹿苑。

亭台上慕名赏鹿的人熙熙攘攘,都要亲眼看看传说中的麋鹿,亲耳听一听麋鹿那空灵的叫声。

“为何这般许久,都不曾听到它们吼叫……”

“这当真是麋鹿?先前这两只野兽倒是叫了,叫声却似猪吼那般粗俗不堪。”

两头麋鹿在院里亭台的湖边吃草,毫不理会人们不满地窃窃私语。

照顾麋鹿的仆人急得团团转,面对客人们不断的质问,只得往苑内送去新鲜的瓜果,讨好两只鹿。可无论他们怎么逗,怎么哄,那两只鹿就是不理会,甚至发出令人失望的猪吼。

自从这两只鹿住进鹿苑,就没听见它们发出好听的叫声,很难让人不产生怀疑。

纪清越探出身子,凝视着那两只体型巨大的野兽。

不论是不是麋鹿,都是他第一次见到的生物。

“越郎以前可见过麋鹿?”

“也许在哪个野生动物园里见过,但至少现在没有印象。”就算见过,也没有生活在野外的灵动。一公一母两只麋鹿被照顾得极好,住在这有意打造的风景中,自成风景。

“你等着。”

纪清越疑惑地侧身去看李二郎,只见他双手捏成一个手势,凑到嘴边。

随着一声高亢悠长的哨声响起,众人瞬间安静下来。

李二郎又吹了一口气。

“你们看!”

纪清越转头看向众人所指的地方,两只麋鹿已从水里抬起头,摆出些许警惕的姿态,似乎在辨认哨声的位置。

第二声哨声落下,那只挺着巨大鹿角的公鹿便着急地跟着引颈长啸,迫切回应同伴的呼唤。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不似人间所有的声音之中,震惊得不知所以。

当真有这样高亢悠长却又空灵婉转的声音,胜似仙音。

长啸声回荡在湖面,惊起一片水鸟,声音落下许久,赏鹿的人群忽然一阵爆鸣,激动地欢呼起来。

“神奇!当真神奇!!”

“不知这位阿郎是如何知晓麋鹿的叫声,知道用这个法子引起麋鹿长啸?”毕竟不少人都试过用声音引起麋鹿注意,发出共鸣,但为难的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麋鹿的叫声是怎样的,结果用猪叫得到的是麋鹿的猪吼。

没等李二郎解释,就有人猜到:“这位便是跟随赵公子猎鹿的少年吧!”

“真是年少有为啊!!”

面对众人的吹捧,李二郎一边推让一边默默拉着纪清越退出来。

这时麋鹿又急切地长唤一声,非常及时地转移众人的目光,李二郎这才带着纪清越顺利挤出几层人墙。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不由得相视而笑。

“李长祥?可是甘州山单的李长祥?”一位衣着华贵的男子举扇拦住两人去路。

纪清越面上一惊,他们虽然不曾真正意义上见过这个男子,但却认识这人。

男子摇扇,从纪清越的神情中知道了答案。

“周公子安好。”李二郎与纪清越恭敬地行礼。

这位便是前山单县令、今岳州某县县令周览坚之子周梦松。

周梦松对李二郎的身份一猜一个准:“家父还在山单任职时,我便几次听说李郎君剿匪之事,彼时县丞乌大人对李郎君是赞不绝口,潜入匪窝智救幼孩的故事可是在我们这群书生之中广为流传!只可惜无人引荐与李郎君相识……”

李二郎客气地拱手:“都是迫不得已,顺势而为罢了,当不得周公子如此高赞。”

“当得了当得了!!莫说李郎君当得了,你身边的这位纪郎君更是青出于蓝!”

旁边有人不理解,周梦松对剿匪英雄李长祥有意敬重就罢了,为何要对一个平平无奇的人如此客气?

看来周梦松对他们的身份了如指掌。

纪清越学着李二郎也拱手表示谦虚:“周公子客气了。”

面对友人的疑惑,周梦松热情地解释道:“你们先前不是对山单‘十日造桥’之事感兴趣的很吗?如今见到了正主反倒疑惑起我为何如此主动了?”

“什么?!!”周梦松的友人们震惊不已,在南方传得沸沸扬扬的十日造桥故事的当事人居然是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郎?!

“当真是他?!!”

“天呐!你究竟是如何想到搭造飞虹桥的?!”

……

这群学子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引起其他赏鹿人的注意。

纪清越赶紧抬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诸位!诸位!!若想知晓其中细节,还是找个地方容我慢慢为大家解释。”

周梦松则用扇子指了个方向:“不如移步至方才我们饮茶的亭子里?”

纪清越做了个“请”的手势,随后抬眸与李二郎对视一眼,李二郎背着手错身站在纪清越后边,宛如一根定海神针,一个眼神就让纪清越镇定下来。

周览坚在山单担任县令之时,既没有让百姓揪着唾骂的污点,也没有亮眼的政绩,任职的四年只能说中规中矩,算不得出色。当初李二郎剿匪有功,县丞大人说着要为李二郎请功,原以为是县丞大人随口说说罢了,这么长时间县衙一点儿打赏的意思都没有,李二郎早已作罢,没曾想不是县丞大人不提,而是县令大人不以为意。

入了兵营在曹副将军手下训练的李二郎渐渐知晓一些以前从未了解的官场道理,虽说山单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但只能算得上个中县,所谓“中县”,是以人口数量为依据,人口两万户至三万户的县为中县,而中县令为正七品。

富庶的江南人口稠密,许多县的人口可达到四万户,即“上县”,上县令官阶往上升了一级,从六品。

要想从偏僻地域调到富裕之地本就不易,政绩平平的周览坚不仅做到了,而且官职还往上升了,可想而知其背后的关系做了多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