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然的叩门的手指悬停,敲门声停止,却并没有得到反馈。
那扇铁门依旧紧闭。
不知为何,旁边跟着的烟疤男心中莫名松了一口气。
还好那些海马帮的家伙走了?
这念头刚刚浮起的瞬间,他自己就愣住了。
自己到底在庆幸什么?
等等,要是没人,这个恶魔一般的家伙会不会直接把自己杀了?
然而,他刚刚放平缓下来的心脏,随着眼前看到的一幕,猛地再次悬在嗓子眼里。
只见李先然眼神里没有任何不耐烦,甚至没有任何扫兴。
悬着的手指再度落下。
咚,咚咚——
“他妈的有完没完!”
一声怒吼响起,垃圾站紧闭的那扇铁门被猛地拉开。
烟疤男的瞳孔猛地缩成一点。
开门的是一名戴着墨镜,穿着军绿色t恤和作战长裤的家伙,一只手拉着铁门,一只手背在身后。
而那个家伙,就是刚刚在小巷子里殴打自己的几人之一。
对方拉开门,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得体面带微笑的李先然,先是一愣,然后瞬间在脑海里锁定眼前人的身份——
那名买花被抢走100联币的倒霉蛋?
对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谁告诉……
他的眼角余光这才后知后觉的扫到旁边满脸紧张、瑟瑟发抖的烟疤男。
【法克!冈比你这个混蛋,就该宰了你的!】
这句话瞬间在脑海浮现,这名海马帮打手的目光陡然变得无比狠辣。
毫无征兆的,背在身后的左手猛地甩来。
一把狗腿刀闪电般划过空气,照着李先然的右脖颈位置就斜着砍下。
布图先生今天就在太空港。
绝对!绝对不能让布图先生知道这里来过人!
否则自己绝对会被布图先生给按进垃圾压缩机的。
所以,这一刻的他屠夫附体,直接0帧起手。
烟疤男哪里能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打开门,直接就是冷不丁的一刀砍下。
【要是刚刚敲门的是自己……】
一想到自己头身分离的一幕,他全身都在颤抖。
然后他就颤抖的看到了那划过空气的乌光陡然停下。
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夹在刀刃上。
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眼前这个黑发黑眼的家伙,随手竖起的两根手指……夹住了?
砍刀骤停,但因为瞬间劈砍带来的强劲气流,却拂起李先然额前的碎发,在宣示着刚刚一击的力量之大……
这名海马帮打手一愣,而后不假思索的身子一矮,翻滚后撤。
同时,阴暗的房间里闪过几道细微的亮光,还伴随着几声细小的哒哒声。
一只巴掌大的电磁手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的掌心。
一秒五枪!
靠着电磁力驱动的弹丸静谧且迅疾的飞过空气。
而李先然仅仅是随意一甩。
狗腿刀刹那消失。
直径不过半米的气爆在身前一闪而过。
叮叮叮叮!
几道金属碰撞的声音叠在一起。
那名海马帮打手还保持着跪地射击的姿态,他的双肩,腹部,双腿……五个位置,却同时绽放出五朵血花。
整个人砰的一声倒飞出十多米远,重重撞在那台散发着垃圾臭味的大型机械侧面。
叮!
一道火光擦着耳畔绽放,照亮了他惊悚的眼神。
大半截狗腿刀没入铸铁底座,余下的半截刀身犹自震颤不已,不时拍在他的耳朵、脸颊上。
随即才是潮水般的疼痛从四肢、腹部传来。
他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嘶吼,可却被隆隆的机器轰鸣声压下。
他颤抖的瞳孔里倒映出那道淡然迈入的身影。
李先然面色平静步入小屋,身后跟着是全身抖成筛子的烟疤男……他现在连那只浑浊的假眼都在绽放恐惧。
“不要让我提醒第二次,记得主动关门。”李先然头也不回的淡淡说道。
烟疤男脑袋浑浑噩噩的转身关门,甚至还贴心的反锁住。
咔。
锁芯闭合的声音,让他的大脑陡然清醒,身子一抖,然后转身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先然不紧不慢向前走去。
拉开先前布图·维多多曾经坐过的那把漂亮的椅子,优雅的坐下,身形微微后仰,双手交错撑在胸前。
这是……
【要审讯我?】
海马帮打手脑袋里闪过一道灵光。
可他却看到那名优雅坐下的青年却只是淡淡看来,波澜不惊的说出一句“过去,拿起刀”。
拿刀?
谁?
……
身子几乎快要瘫软的烟疤男,这一刻喉咙发紧。
他看着前方不远处那道优雅坐下的背影,这一刻却仿佛遮蔽所有视野的星球巨兽。
李先然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这句话一定是对自己说的。
他双脚不受控制的向前走去。
走的越近,看得也就越清楚。
五处被鲜血染红的区域,让烟疤男双腿都打起摆子。
这是怎么做到的?
可惜没人回答他。
他更不敢出言询问。
他只是机械地走到不断挣扎嘶吼的海马帮打手面前,闭上眼睛不敢看那双狰狞的目光,单手握住狗腿刀的刀柄一拔……
纹丝未动!
背后冷汗刹那浮满全身。
烟疤男的大脑皮层疯狂活跃起来,他双手同时攥紧,咬牙用力向后一拽。
嗞啦——
密集的火星里,那把狗腿刀终于被抽出。
他因为脱力则连着倒退几步,双手保持着重重滑坐在地上。
再之后,他就听到那梦魇一般的声音,说话的内容更是让他一颗心如坠谷底。
“在我们大夏,有一个专门的词汇叫做……投名状。”
“你有十秒钟时间。”
李先然说出的话,甚至让那个嘶吼的可怜家伙都出现了片刻的寂静。
再接着,那个家伙红着眼睛,嘶吼道:“你是夏国的猪猡?该死,夏国的猪猡!”
他口中疯狂谩骂,怎么也没想到会从这黑发青年嘴里听到这样一句自曝身份的话。
可不论他是什么反应,李先然都没有任何多余的反应,似乎刚刚说话的人并不是他。
这房间里反而清晰响起有节奏的滴、滴声音。
李先然的食指有节奏的敲击手背。
间隔是精准的一秒。
听着那细微的倒计时声音,烟疤男双腿打着摆子,双手握着那柄砍刀,踉跄站起……
他又惊又怕的看向前方。
拼命挣扎却无济于事的可怜虫,也看到了烟疤男的眼神,他一愣,随即张口痛骂:
“瞎眼的冈比,刚刚老子就该一刀把你捅穿的。”
“你这肮脏的垃圾,下水道的老鼠。”
“你敢动我,布图先生会把你的心脏掏出来一口口吃掉!”
……
怨毒的咒骂充斥在嘈杂的房间里。
冈比脸色煞白的迈出一步,来自对面的咒骂越发激烈。
耳畔的倒计时声音越来清晰。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但他却颤抖的迈出第二步!
“你这该死的臭虫、下贱的莱玛人,应该把你卖给医院……”
冈比听到医院这两个字时,脑海里忽然闪过开膛破肚的同胞尸体被随意丢在手术台的场景……
他的目光里陡然闪过狰狞。
“我不是臭虫,我要活着,我要活着啊————”
他忽然加速,在海马帮打手不敢置信的目光里,双手攥着刀柄,狠狠将这粗大的刀身刺进对方脖子里。
温热的鲜血瞬间溅了他一脸。
然而冈比却似疯了一样,拔出刀又发泄式的插进对方胸膛、腹腔。
几秒时间里,那具犹自睁着眼睛的尸体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咣当一声。
砍刀被丢在地上,烟疤男垂着胳膊大口大口喘气,全身汗出如浆。
他顶着恐惧杀了这个海马帮的家伙以后,才终于反应过来对方背后站着的究竟是谁。
那个位于千岛国雅都地下世界顶层的家伙……
最喜欢生食牛肉,甚至生食人腿……偏偏喜欢美名曰“吃汉堡”的……
布图·维多多。
自己在这偌大的雅都,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看着自己被对方一点点吃掉!
这一瞬间出的汗,甚至让他大脑阵阵眩晕。
可身后那道平静的声音却再度让他的大脑强制开机。
“清理干净,我在外面等你。”
李先然淡漠立起转身,不紧不慢走出铁门。
一个精准的时间再度留给冈比。
“一分钟。”
……
铁门关闭,潮湿闷热的房间里,只剩下似失去灵魂一般的烟疤男。
他忽然打了个哆嗦,仅存的那只好眼落在面前被捅烂的尸体上……
心情忽然就那么诡异的平静下来。
……
当李先然的指尖第59次落在另一只手背时。
吱呀一声,铁门拉开。
行尸走肉一般的冈比出现在李先然面前。
李先然平淡的目光落在对方洗干净的双手、面部,然后落在对方那双绝望如死水的眼睛上。
“回忆清楚了吗?”
语气很淡,面上也没有任何的表情波动,一如来时那般。
冈比绝望麻木的眼球动了下,看着李先然,嘴角勾了勾,最终挤出半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缓缓点了点头。
“继续带路。”
李先然离开靠着的墙壁,双手随意插入裤兜。
冈比像失去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前面失神的行走着。
李先然不紧不慢踱步在后。
……
那间垃圾源源不断被运入运出的巨大屋子里,像豆腐块一样的垃圾从液压机下运出。
塑料、废纸、食物残渣都已经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只有“豆腐块”纹理上偶尔泛起的红色,在无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一切。
而在房间的角落,有个破旧的洗手池。
还未完全消融的洗手液泡沫,掺杂着不太明显的铁锈红,一点点渗入下水管道。
……
……
一年零三个月前,冈比的另一只眼还是好的。
在这15个月的时间里,冈比用脚丈量过太空港的每一寸土地。
他的生命和这片土地绑定在了一起。
他甚至比臭水沟里的老鼠还熟悉这里。
海马帮那些高高在上的打手们从未正眼看过他这垃圾一般的人物。
他也没有奢求那些人会正眼看自己。
反而无数次在内心向主虔诚的祷告,那些家伙最好永远不要注意到他……
今天,当他亲手把那具尸体推入垃圾压缩机时。
内心深处始终紧紧绷着的那根弦,莫名其妙就断了。
大脑里甚至传来一种他偷偷抽烟过后才有的轻松……
再然后,轻松之后就是更深的麻木。
或许,他已经在那一瞬间看到了自己和身后这个魔鬼的下场。
布图·维多多。
这才是笼罩在雅都这座巨型要塞地下世界的真正阴影。
在那道阴影下。
无数传说中的浪花掀起又落下,最终归于平寂。
不过在回归平寂前,自己也是爽过一把的人啊。
冈比嘴角不经意的抽动,这似乎是他这一年三个月里最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存在的时刻。
……
狭小的过道穿过库房,穿过围墙,穿过地下。
忽明忽暗的阳光落在那张印着烟疤的脸上,狰狞又阴森。
那双眼睛却似一潭死水,对两侧掠过的景象视而不见。
身后,李先然,恒定的脚步频率如钟表指针。
两人,就这样穿梭在阴影的缝隙中……走入雅都太空港的集装箱区。
钢铁巨兽般的集装箱堆叠而起,如同一座座巍峨的山峦,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蓝色拼图。
阳光从缝隙中顽强地穿透下来,斑驳地照在斑驳的地面上,形成光与影的交错。
那些集装箱,有的锈迹斑斑,记录着岁月的痕迹;有的则崭新发亮,散发着刚出厂的油漆味,它们或紧密排列,或错落有致,共同构成了一个庞大而复杂的迷宫。
吊车的机械臂在空中缓缓移动,宛如一只悠闲的巨兽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冈比木然地穿过这片钢铁森林,他的脚步在集装箱投下的阴影中时隐时现,仿佛一个游离于现实边缘的幽灵。
高度的自动化,让这里并没有什么人影……
一阵海风吹过,带来了大洋咸湿的气息和更遥远处船只的汽笛声。
海港、飞机场、太空港……
这些无缝衔接的平台,才最终成就了雅都独一无二的优越位置。
随着三短一长的汽笛声响起,冈比麻木行走的身躯忽然一颤,他的脚步出现了错乱。
他似乎想转过头解释一声……
却看到淡然从身侧走过的李先然。
他怔怔望着那道不经意间走到自己身前的背影。
李先然的眼神平静而深邃,他微笑着抬起头,目光似无意间扫过天空。
百米之外的半空。
几个堆叠在一起的木箱正被吊索缓缓吊起。
最上方的木箱……交错的木板箱壁后,一双眼睛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从那道狭小的缝隙躲开!
那双黑色瞳孔的主人,胸膛在剧烈起伏。
目光里满是惊惧!
自己……
刚刚是被那个人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