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元白坐在屋中的矮凳上。他已经和对面的少年大眼瞪小眼一个多时辰了。
天知道看到这个和他师傅有七八分相像的少年出现在门口时,他受到了多大的震撼。
当时蒋元白正在啃师傅出门前留给他的桂花烧鹅,借着雪光从半敞的门缝外看见了个内侍打扮的身影。
他只当是师傅回来了,兴冲冲的跑出来开门,随即便见到了那张有几分熟悉的脸。
“一会不见……师傅,又年轻了?”蒋元白上上下下的打量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门外人似乎被吓了一跳,他后退半步慌乱的躬身行礼:“给……给大人请安。”他声音惶恐,动作拘谨到有些僵硬。
……先生?
蒋元白咕咚一声咽下嘴里那口鹅腿,下意识抚拳回礼,几根手指油亮亮的。
青槐略微抬眼打量他,对面人似乎比他还小上几岁,五官精致眉眼飞扬,不像下人,更不像男宠。
“你……是何人啊?”蒋元白终于意识到这位不是和他朝夕相对几个月的师傅,他有些疑惑的问道。
“回大人的话,奴才是指来服侍观宁先生的。”青槐的身子躬得更低,他没怎么应对过这种场面,只能尽可能的恭顺,生怕出错惹恼了谁。
蒋元白哦了一声,侧身引他进门,气氛有些尴尬,蒋元白口中下意识的闲扯:“大雪天的别站在外面,有话进屋说。你同我师傅长得真像,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只这一句话却说惊了身后的少年:“奴……奴才不敢,奴才不过是公主府的下人,不敢攀扯先生。”
青槐屈膝便拜,被蒋元白一把捏住了胳膊,他略微蹙眉粗声道:“你这人怎么一惊一乍的,什么攀扯不攀扯的,说得跟千金小姐送香囊似的。”
蒋元白不管他的反应,只拉着人自顾自的进门,青槐没有反抗,直到被按在一边的矮凳上坐好。
蒋元白这才松了手,青槐淡色的袖子被他捏出两个油印,蒋元白有些尴尬的摸摸鼻子转移话题:
“那个,既然是来侍奉师傅的,那就是自己人,你不用紧张,师傅人很好,不像你们那个公主那般凶的。”
“公主……也不凶。”青槐抿抿唇,难得顶了一句。
蒋元白强笑了笑,公主也很好,从前多次冒犯也没当真拿他如何,他如今吃喝府上从未苛待,师傅讲衔环结草生死为报,蒋元白本是不懂的,但师傅说的不会有错。
只是有一点,蒋元白……有些怕这位公主,不知道为什么,对上那眼神就觉得害怕。
他坐到青槐身边,把桌上的烧鹅朝他推了推:“师傅做的,膳房厨子可比不上,分给你尝尝。”
“奴才不敢。”青槐忙低头回道,看着他那副避如蛇蝎的样子,蒋元白都觉得那油亮亮的烧鹅没那么香了。
观宁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蒋元白坐在一边颇有些垂头丧气,另一侧是个内侍打扮的男孩。
听见声音,蒋元白抬起头,眼睛瞬间一亮,他跑来在观宁面前几步处站定,规矩的行了一礼:“师傅。”
没等观宁回话,便直起身向他扑去。
观宁先是向身后侍女道了谢,转头正对上蒋元白还带着油光的手。他无奈笑笑挡了一把,轮车上那裹着软锦的棉握手这才幸免于难。
“元白先去净手。”观宁柔声说了一句。
“哦,哦好!”蒋元白忙收了攻势,他朝观宁使了个眼色,身后是早已起身垂首而立的青槐。
蒋元白压低声音:“说是派来侍奉您的,我看长得和您挺像,就是……”蒋元白咂了咂嘴:“就是好像脑子不大好,给东西都不吃。”
观宁失笑,他看向面前内侍打扮的少年,感受到他的目光,青槐忙曲膝而跪。
“给先生请安,奴才青槐,来侍奉先生。”
侍奉?
观宁有些疑惑,他不知公主是怎么吩咐的,但左右不该是来侍奉他。
观宁看了蒋元白一眼,少年正拭干手上的水珠,对上观宁的目光,两步上前将地上人扯了起来。
青槐顺着力道起身,依旧不敢抬头。观宁是谁青槐一早知道,何止知道,若不是仗着和这位几分相像,青槐也活不到今天。
青槐是感激的,但这感激里又混了几分愧疚。
“青槐。”观宁唤了一声。
“是,奴才在。”青槐忙躬身应了。
“我学浅才疏本不该妄自托大,有幸得五公主指点才通了些文墨。公主心中记挂青槐,命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蝼蚁之身不敢称师讲道,但你也断不是来侍奉的。我这样讲……青槐明白吗?”
观宁的声音放得很柔,有些怕吓到面前这兔子似的少年。
“是……”青槐应了一声,这大概是说,他是来和这位先生学东西的?
他略微抬眼,轮车上的人眉目圆润温和,眼神如水如风,眉心红痣极为醒目。
青槐想摸摸自己的脸,又堪堪忍住了。他……似乎是有几分形似,但没长出半分神韵。
他有些难堪的垂下头,便听那人继续说:“公主心中在意青槐,并无半分轻视。我定以礼相待,绝不敢峻刻尖酸。想来是传话的侍人说得委婉闹了误会,怠慢青槐是我的错,希望你不要介怀。”
青槐有些怔愣,这话的极为礼重,青槐一时反应不过来,好半晌他才应到:“先生仁善,奴才感怀在心,奴才明白。”
“青槐。”观宁重复了一句。
少年有些疑惑,便听观宁继续道:“青槐明白。”
“是,青槐明白。”青槐顺从的改了口。
观宁笑了笑,他是奴才,但他替五公主教人,不会教成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