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精力充沛思维有规律的人交往可以振奋精神,而同思想低下性格病态的人持续不断的往来则会贬低人的思想并使思想衰退到难以言喻的程度。任何一种传染病都不像后面那种情况迅速蔓延。”
——蒙田
已经深夜,我们的对话仍在继续。
世德说,“亲密关系对于我只是前菜,开悟才是我想要的。除了开悟,其他事情都没有意义。”
他又来开悟这一套,我耳朵早已起茧。“你想要什么都不能建立在对他人的欺骗和尊严践踏上。”我说。
“命运让我们相遇,我是希望有更多可能性。只有开悟的头脑才有开放性交谈。”
“不是命运,是你的纠缠和无所不用其极。不要拿命运说事了,你什么时候才能够为自己的言行承担起责任。蠢人才会说我要开悟这样的蠢话。”我不耐烦。
“我看到两极分化,开悟的人和不开悟的人,说的话是永远不挨边。愚人强调的是自己的动物性欲望,觉悟者强调的是如何从头脑跳出来。”
“你不要和我说话,不要让你的愚蠢感染我。”
然而世德仍然喋喋不休,一句一行甚至两三字一行地发来无数条消息,直至凌晨也不肯稍歇。看到他说“要看到作为人的苦难和渺小,就算不能给予,请慈悲”时,我按捺不住了。践踏别人之后还来要求慈悲。无能者才需要他人的慈悲。
愤怒不断攀升,我怒不可遏,帮他回忆和复盘:“你不该一次次滥用、辜负我的善意和宽容的。在你不惜用家人发毒誓也要嘴硬说和安娜没有任何暧昧、pUA我的那一次,我已经真心祝福你们并退出了。今年3月,我再一次主动退出祝你们幸福。但是你和那个女人是被上天诅咒的,就是过不了好日子是吗?所以你又一次次来招惹我,消磨我的耐性和善意,非要逼出我全部的痛恨和愤怒。你是觉得一次次这样没有代价和损失,骗一次算一次,骗不下去可以闪人,还可以滚回去骗安娜,然后假以时日卷土重来再用什么亲密关系的重建来骗我并取得成功是不是。你没有资格再和我说任何。也不要再妄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你不配我的一丁点善意。”
“如果你真的在爱,是不可能有愤怒的。既然没有爱,又何必愤怒。”他说的云淡风轻。
“无耻之尤。”我骂。
以他这颗愚蠢狭隘的头脑,显然永远也不会明白生气和愤怒也是一种自我保护,保护了那些因为自己的善意被欺骗而易于受到伤害的人。许多心理学家强调,这种生气有着道义上的暗示作用,几乎所有的气愤都是正义的气愤,当发现自己被欺骗利用时,人们将这种欺骗行为视为不公平,体验到愤怒的感受,并想要做出正义的回击,有时甚至是去伤害欺骗者。愤怒的人觉得受了委屈,必须对这种不公做出弥补。
要感谢世德,正是因为他的不断质疑——质疑我的感受和反应的合理性,我才会去寻找许多行为背后的逻辑和原因,查证其是否合理,没有被他轻易pUA了去。
世德回应,“前一秒卿卿我我,后一秒当别人违背了你的意愿,触犯到了你的利益或什么,立马成了无耻之尤,这就是亲密关系的真相吗。然后你会辩解说因为什么所以什么,设置一大堆先决条件,但都不是真理,仅仅是自己的偏好。每个人都是同样的自私,都是丑陋的,而我只是想超越这点。你永远从偏见出发,而不是探究事实。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为方式,就像你说的,我不是衡量万物的尺度。那你也不是。既然都不是,彼此都只是按照自己的习性去行动,有何对错?”他继续说,“我有自己的弱点,我很多事没有做好,但我没有因此自傲或辩解。”
既然明知自己有弱点和没做好,还有什么可自傲和辩解的?真是莫名其妙。“你现在对着我喋喋不休是想怎样,泄愤?因为现在的结果不是你想要的?世界没有按照你的愿望来?”我不明白他说这么多是想怎样。
“你现在一直在强调你是受害者,但如果你没有欲望,何来伤害?”
我反驳,“即便是性关系,我也不愿在你还和安娜有染的情况下发生。这是我愤怒和指责你欺骗的原因。她的能量不好,我怕你们感染病疽给我。你没有发现,自从决定离开她之后你的状况才好转吗?你之所以这十多年事事失望失败,与她密不可分。所以我屡屡不愿趟浑水,洁身自好,但你一次次置我于恶地,污浊之所。”
“但我觉得我是在帮助你,我认为我是想拯救你。”他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我嘲讽,“你连自己的生命和生活都过得一地涂炭,有什么能力救别人?狂妄,可笑。连自救都做不到,一天到晚还痴人发梦想帮这个想救那个。”
“我现在发烧了,头痛欲裂。”他说。
“发烧吃药。你不是一抽屉药。”想想我又补充,“但以你的根器,再烧也开不了悟,顶多脑子坏掉,更加愚蠢。”
“可能吧。不管和你,还是和安娜,我都没有很顺利,反而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好一点,可以专注做事情。可是一有了感情,就经常破坏这种专注……”
“你和我不顺利是因为从来不专注。”
“我刚开始和你在一起是很专注的,只是后来你的表现越来越不符合我期待的样子。”
“和谁不是?”
“嗯。所以我转向开悟,一开始是因为逃避,或者看透了这些,没有任何可靠性。”
“你只有真正对我一心一意过,才有资格说顺不顺。”
“我一开始是有的。”
“那时仅是激情。”
“有什么不同呢,不管是因为激情还是因为什么。”
“你都完全不了解我,一心一意从哪儿来。虚假的,毫无根基。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品质,只看到一些表象。你从来没有孤注一掷过,总是左顾右盼,你指望这样能够得来真心相待是做梦。”
他却发来一首诗,伊丽莎白·勃朗宁的《如果你一定要爱我》:
为爱情而爱吧,如果你定要爱我,
让你的爱不要为了什么!
不要说:“我爱她美貌出众,
我爱她温柔的语调和笑容;
因为她的癖好和我的一样,
它会教日子过愉快和安详!”
亲爱的,由于这一切都可以改变,
为了这一切的爱也会时过情迁。
也不要用你的怜悯擦干她的泪花,
把你的情意恩赐给她;
对你的安慰她可以长记心怀,
也许忘记哭泣,却因此失去你的爱!
为了爱能像永恒的山河,
求你只为爱情而爱我!
“不需要了解。”他说。“就像这首诗说的。”
“那不是真正的爱情。无源之水无根之木。”
“去爱就好。”
“不可能长久,只是悲剧。”
“没有什么是长久的,我会把事情简单化。激情是强求不了的,但利益可以,利益可以用意志力去强迫自己得到。但激情不能。”
我无话好说。
夜已经深了,接近凌晨两点,我努力调整呼吸平复心情准备躺下睡觉,世德却又发来消息说,“你要我跟安娜说的话,我说了,然后呢?你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毁灭?为了让她痛苦,让我不好过?”
我噌地坐起,我要?难道不是他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毁灭什么了,我的痛苦谁来管?
“你有什么脸质问我?像个怨妇。”我怒气冲冲回道,“如果拆穿谎言叫毁灭,那你还真是侮辱人类和神明。”
“我无法忍受你的锋芒,一直以来都是。”
“没人叫你忍受。”分明他自己一次次来撩拨我,若说需要忍受,也是他自愿自找,自作自受。
他仍然源源不断发消息来,我关掉手机径自躺下了。
一夜无法安睡,只是躺着数息和默念我的十三字真言清理,两相交替,要么让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要么不断重复“对不起请原谅我谢谢你我爱你”,此外什么都不去想,这样朦朦胧胧到天将要亮时才睡着了一会儿,然后又被闹铃叫醒。上午【她+】有访拍,路程不近,想多睡一下都不能。
开机即看到世德凌晨两点四十分发来的消息:“如果我说要跟你结婚或我们是男女朋友,我承诺你什么,还情有可原,但我对你有什么责任?你为我做了什么?我的时间不是时间?我的精力不是精力?你又多给了什么?说建立亲密关系也是尝试,我们彼此没有任何承诺,如果不满意离开就行了。折腾了我一天,然后让我生病,我现在才是愤怒得难以控制。”
他嘴上假惺惺说自己咎由自取,转脸又来倒打一耙。我怒不可遏,手指疾飞,在屏幕上回复道,“你自己一厢情愿要建立什么灵性关系,自说自话,而丑陋的现实不过就是想多和几个女人上床。你所有现状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的鼠目寸光、愚蠢没有逻辑性的头脑、活在当下的享乐主义、不知节制的生活方式、缺乏长线的思考能力,造就了你情感、财务的各种失败与亏欠。你的愚蠢摧毁了你自己。”
最后一句,是他曾经说过的。在最初平安夜我们分开后,他在一个晚上发来,“我的愚蠢摧毁了我自己”,他这样说。我记得,那是那年的最后一天。
世德没有回复,想来尚未看到,还在睡觉。但我的情绪已经再度奔腾到无法止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