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听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玩笑。
但是锦儿那样郑重其事地告诉我:“没有长安……或者说长安在很早以前就改名了,蓝星被毁灭是在公元9357年,那个时候古长安所在的城市叫,xian。”
许久后,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想起云雁说的话,她说,避免环境灾难的最优解是,让人类消失。
我想起我总是下意识地认为长安城外是广阔的世界。但从没有一次想过要出去看看。
我想起纠察队黑洞洞的枪口,原来如此,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为什么这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出现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质疑。
锦儿又道:“人类的族群记忆被清除了……但是总有漏网之鱼。”
“这就是逐光?”
“这就是逐光。”锦儿道:“我们称自己为逐光者……或者觉醒者。”
“每个黑箱都是一张数据网,我们是数据网里的病毒——之前追杀我的纠察队,是修正程序。”
“……”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半晌才问她:“云雁……”
云雁知道这些吗?
恐怕是知道的。
锦儿顿了顿:“她应该知道,她也是觉醒者,但是她……”
她露出一个委婉的、不赞同的表情。
“我不是觉醒者……云雁是,你们为什么不带着她来这里………”
我有些语无伦次,如果可以,我真想自己从来也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可以心安理得地过自己平静的日子,最后或许能迎来一场虚假但圆满的死亡——而不是知道了这可怖的真相。
“因为……”
锦儿定定地看着我,半晌,低声道:“你是火种,是点燃火炬的火种。”
“审判者回收蓝星之前……有一段通告缓冲期。这段时间里,全世界所有的科学家集思广益,创造出了完全由人造精子和人造卵子结合发育而成的胚胎,并为她植入了包含所有人类典籍和历史资料的生物芯片………”
“这就是你的诞生。”
我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满脸愕然和惶恐的自己。
她的讲述不受任何影响,声音平缓而自然:“我们之中最年迈的逐光者曾经说过,有个故事这样讲,神明普罗米修斯为蒙昧中的人类带来希望的火种………”
“但你不一样,你是由人类创造的火种,代表着人类的一切,先有火种,然后才有执火者。”
“锦儿。”
明灯打断我们的谈话,很不耐烦:“跟她说这么多干什么?快让她过来。”
锦儿犹豫着,看了我一眼,斟酌着说:“是这样,我们需要取出你体内的芯片……”
她的犹豫来自单一的设备、简陋的手术环境、非专业的医生和………今天之前什么都不知道的我。
我觉得自己像一条搁浅的鱼。
死于干枯或者沦为案板上的食物……这就是我最终的结局。
“我能知道……蓝星是什么样的吗?”
许久,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
那个长安城曾经存在于此的地方,那个被人类破坏到不能生存的地方,那个……我诞生的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
我对它一无所知。
(八)
这是宇宙中寻常的一角。
暗色的星海广袤无垠,我们目之所及,看不到璀璨的星星,只有密密麻麻紧紧挨在一起的黯淡的星球。
有些已经完全失去了颜色,显得灰白而死气沉沉。
明灯拉着我的衣领,将我整个抛在一处角落里。
她指着我们正前方那尚且有微弱的色彩的星球,说:“看到了?那就是蓝星。”
“审判者从不避讳星球遗民对自己家园的缅怀和追思……这地方,我们一般称呼它为,星球展台。”
“这里有数不胜数的死亡的星星,天灾、细菌、战争……这些星球上满目疮痍,它们会在展台里进行漫长的自我修复……有的撑下来,重获新生。有的到此为止。”
这个漫长是几万亿年或者十几万亿年,远得就好像我们和它之间的距离,看着触手可及,其实隔了几百年的时间。
我从这颗快要死去的星星上感受到了浓重的悲伤和痛苦。
锦儿叹了口气,说:“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完全没办法把它和前辈们所说的蔚蓝色的美丽星球画上等号,”
它看上去毫不起眼,像年轻时万众瞩目的美人,老了如花般凋谢,容颜枯萎,根部腐烂。
明灯难得没有多说什么话,只是安静地看了眼蓝星,随后又取出那种奇怪的传送装置。
这一次,我们来到黑漆漆的房间里。
中央屏幕上,有场景闪回。
这里是审判者的档案室。
很显然,这里代表了蓝星。
我看到一颗星星的诞生,看到大地上第一棵树,第一朵花。
看到从树上来的人类,告别蒙昧,走向文明。
那么一瞬间,我获得了芯片所有的信息。
我看到倦怠的哲人宣讲着他们的理想,便知这是轴心时代的曙光。我看到奔走的诸子论说,便知这是百家争鸣的辉煌。
我看到一年年朝代更迭,我看到一代代思想争锋,我看这些人类从自然中走来,又举起工业革命的旗帜向自然开刀。
我看到满目疮痍,我看到炮火连天下星球遮掩不住的悲泣。
我看到长安城,看它在风吹霜残中走过一岁又一岁,有时沉寂,有时辉煌。
但无论何时,它都那样美丽,比我生活的长安更加美丽。
我看到创造出我的科学家,他们肤色各异的脸上充斥着喜悦也掩饰不住的悲伤。
他们在哭。
星星在哭。
我发现我也哭了。
我的身体好像彻底离我远去,我完全陷入一颗星星的悲伤中。
直到许久之后,十分钟、十个小时、十天?
我不知道。
明灯拉着我走出档案室,她的眼眶红红的,她哭过又止住,仍然讽笑着:“好了,你要看的都看了,我劝你不要拒绝……”
“我愿意。”
假如这是我的使命,我愿意去达成。
假如一颗火种最终的结局是引燃自己直到熄灭,那么这就是我的宿命,是我诞生出来的全部意义。
我愿意为一颗星星去死。
(完)
亿万年后
“太阳系N3行星已痊愈至正常状态,遗民回归批准通过。”
“回归时间,新生代第八冰期,主要原住民投放时间……进化日。”
“第位痊愈的星星,愿你不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