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改微微一愣,今天,是第二次了。
王大牛回到院中,朱颜改没察觉。
没觉察到王大牛回来,情有可原。源于彼此十分了解。
很显然,这次是被王大牛有心算无心了。
老青牛回来,朱颜改竟然也没察觉。这就不用想,和老青牛驮着孙爷爷有关。
对老青牛来说,破天荒了。
朱颜改揉了揉眼角,要回房间睡觉。
“回来!”孙爷爷气头不小。
朱颜改心里怦怦乱跳。
“过来!”孙爷爷从后院出来,口气依然不善。
眼看着孙爷爷从后院出来,朱颜改的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实在难以挪动,根本不想往孙爷爷那边迈出一步。
孙爷爷手里的那把剑,朱颜改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孙爷爷把剑和剑鞘一起隔空一抛,朱颜改只能接住。
“泥菩萨还有几分火气,我这个老头子就不信,人活着当真就能把火气全部去掉了?”孙爷爷缓了缓,这句话就平和很多。
朱颜改还是有些听不明白,孙爷爷语气却十分明显。今日的孙爷爷,为何对自己这般?
朱颜改忽然有种感觉,自己要是还不做点什么,难道这里也待不下去了?
一转头,朱颜改却有种恍惚的感觉。
一位白衣书生,文质彬彬站在门槛之外。
文质彬彬,绝世美颜。
这就是白衣书生给朱颜改的感觉。不过,当朱颜改看了书生身后女子一眼之后,自然而然就觉得这书生长相也很一般。
之前看过再好看的长相,都一般。
然后,朱颜改就把眼神回到白衣书生身上了。
一开始,要不是给人文质彬彬一本正经的感觉,朱颜改还以为是那个青衫读书人李西山又回来了,只不过,这次身边没跟着那个叫杨见山的少年郎。
感觉罢了,那个装成一副高人作派的青衫读书人李西山身形更加修长一些,两人长得也不像。
后来回想一番,那个李西山,实在有那么一点点······贱。哪怕穿了一身青色儒衫,还是会有那么一点感觉。
老青牛盯着白衣书生,稍稍挪步,把老舟子严严实实挡在身后,深深吸气,缓缓呼出,绵延不绝。
白衣书生深深一揖:“深夜登门造访,还望老先生包涵。”
老舟子微微挪步,仔细看着白衣书生,也很惊奇,“算不得登门。”
白衣书生微微一愣,“能不能在门外问老先生一句话?”
老舟子点了点头,“当不起先生这个称呼。”老不老,另说。
白衣书生也不辩解,认真想了想,问道:“如果一个人以无敌之姿出现在面前,可是一眼就能看穿他其实弱得可怜。这个人足惧不足惧?”
“当时不足惧,以后难说。”这个问题,无需细想。
白衣书生点了点头,抱了抱拳,就要告辞下山。
老舟子似乎觉得自己待客不周,就喊一声颜改。
“颜改,送这书生下山。”
朱颜改抬腿就往外走。
白衣书生欲要推辞,朱颜改已经一只脚跨过门槛。
白衣书生下意识退了一步。
然后白衣书生和朱颜改就很尴尬地停在了那里。
白衣书生转身就走,朱颜改愣了愣神,追过去,反而显得唐突。
那女子跟在白衣书生身后一阵疾行,朱颜改没来由喉头一阵腥甜。
朱颜改那只脚就没有迈出去。然后,门外的那只脚就只能收回来了。
小虎几人先后出来,最早出来的张胜男也不过看到了最后一幕,只看到那个女子模糊的背影。
王大牛跑到朱颜改身前,睁大眼看着朱颜改:“打架了?”
朱颜改勉强笑了笑,却没张嘴,只是摇头。
王大牛没敢说话。
张胜男还有些恍惚,然后微微皱眉。
常过年站在原地,还在往外看。
秦嘉依什么也没看见。
柳四月强忍着好奇,没有跑到门口张望。
小虎喊了声爷爷。
老舟子没想到几个孩子都出来了,瞪了一眼朱颜改,显得有些埋怨:“一个过路的莽撞书生,路过。”
朱颜改要是送那白衣书生下山,给他指指路,回来再解释一番,孩子们就不会多想了。
哪怕朱颜改回来一句话也不说,孩子们也不会想那么多。
老舟子拍了拍身边朱颜改的肩膀,回后院去了。
朱颜改强忍着回到屋里,刚跨过门槛,再也忍不住一大口血喷了出来。
朱颜改眼神明亮,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觉。
之前,忍得太过辛苦了。
朱颜改擦了擦嘴角,笑了笑,对于吐血一事,半点也没上心。
朱颜改把孙爷爷抛过来的剑抽出来,就是一个抽剑的动作,差一点让朱颜改又吐出一口老血。
朱颜改扎好马步,使出吃奶的劲拔剑,剑和剑鞘依然严丝合缝,一动没动。
朱颜改放心了。
还是孙爷爷了解朱颜改。
可惜上一个这么疼小俊彦的那个白胡子老头,已经嗝屁了。
朱颜改满意极了。把脑袋晃了一圈,然后把剑也插在背后,和那把黑不溜秋的铁剑交叉在一起。
以后,就是身悬两把剑的剑侠了。
白衣书生缓缓下山,跟在身后的女子很无聊,拿了根树枝,路边的树枝野草就遭了殃,树枝扫过,毫无例外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虽说不是繁花似锦的时候,多少还是有些煞风景。但是,要是看到女子容颜的话,就另说了,看个背影,也不会让人心生不悦。
“要是让他送你上路,也很好。”女子说话,张口就来。
白衣书生笑了笑:“‘上路’这个词不太好,能不能换一个?”
女子就哦了一声,却没有下文,依然无心无肺地用树枝敲碎路边的枯枝野草。
白衣书生叹了口气,要是此情此景被人看到,大约有些羡慕那些枯枝野草了,当然,要是能作她手上的树枝,那就更让人艳羡。
“问雪颜······”白衣书生反复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想要问几个问题,却都打住了。
问什么,怎么问,都有答案。
雪,是什么颜色的?
当然是无色喽。
那为什么变成白色了?
染凡尘呗。
再往下怎么问?
要是变成其它颜色呢?比如红色,比如黑色······
那要是最后再问一句,怪谁?怨谁?
其实还是一个算不上答案的现成答案。
还是那个自称读书人的其实不老的老先生给的答案——“很正常”。
一个“很”字,实在用力过猛了。
不过,这才对,按老先生的说法,就是矫枉过正嘛。不过正不足以矫枉。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读书人,做事难脱窠臼,老先生很不以为然。
俗眼观事异,道眼观事常。观而已,心何为?
难逃窠臼,便觉窠臼缠身。
他人,己心,都是牢笼。
就像刚刚见过的可以称一声先生的老先生,依然没有迈出那一步。
再之前,那个自称读书人的老先生劝自己少胡思乱想,多走走看看。
又多读了这么年书,那就再听一次劝?
走走停停,依然反反复复,还是没什么看头。
问出那个问题之后,白衣书生其实还有反过来的一问,不过忽然意识到反正以前已经验证了,就无需问了。
究其根本,还是相看两厌的缘故?白衣书生并不觉得。
战战兢兢,如临大敌。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畏畏缩缩,如探汤火。
没有大敌、薄冰、汤火呢?
这世间,确实没什么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