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面前的阿婆，她佝偻的身体就像一只花骨朵，在我眼前舒展开来。
弯曲的背脊挺直了，萎缩的面容就像发胀的馒头，一点一点地膨胀，阿婆萎靡不振、黯淡无光的眼睛，也在一瞬间变得精明透亮。
她恢复了生前的模样，比活着的时候，更多了三分锐气。
我呆滞地看着眼前一切，无法从这巨大的反差中缓过劲来。
阿婆她……没事？
我的思绪很乱，看着地上的铁链，阿婆巨大的反差，我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如果说阿爸让我感到陌生，那阿婆带给我的，简直就是颠覆！
“阿婆？”我试探地唤着她。
阿婆慢吞吞地抬起眼帘，目光带着些许冷漠和疏离。
“我就知道，这些拙劣的骗局根本骗不了你。”阿婆冷冰冰地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被阿婆这般冷酷地注视着，印象里，阿婆虽然严厉，但对我向来还算温柔。
她会抱着我在院子里晒月亮，嘴里哼着轻柔的小曲。
她会在我被人欺负时，彪悍地挺身在前，不顾一切地维护着我。
纵使村里人都把我当做怪胎，阿婆也会认真地告诉我，我不是怪胎，我只是一个倒霉孩子，需要守着禁忌才能活下去。
她用单薄的肩膀，挑起了整个家，撑起了我的童年。
这么爱我的阿婆，如今却像个陌生人站在面前，不，甚至连陌生人都不如，我敏感地察觉到，阿婆对我怀着恨意。
虽然我不知道这恨是从何而来。
不过，能再次见到她，见她安然无恙，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阿婆，你在说什么？什么骗局？”我问道。
阿婆看了一眼阿爸和顾泽川，似决定了什么，终于开口道：“丫头，我们骗了你……”
她告诉我，其实她根本就没有遭罪，她去世后没多久，就被我阿爸的人接走了。
难怪我一直找不到阿婆的鬼魂，看米也查不到她的踪迹，原来是刻意被我阿爸藏起来了。
“其实在很多年前，我就怀疑你阿妈的死另有蹊跷，但那时你阿爸下落不明，稳婆又被吓疯了，我是一点线索也没有，直到两三年后，稳婆恢复了清醒，是她亲口告诉我，你阿妈……是被我们家鬼仙给杀死的！”阿婆努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但那恨意却还是从眼睛里跑了出来。
直到此刻，我还是不愿相信，江澜月会对一个刚刚生产完，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下此毒手。
知道我轻易不会相信，阿婆给了阿爸一记眼神，他掏出了手机，点开一段录像。
屏幕里，一个披头散发的中年女人，拉着阿婆的手哭得一塌糊涂。
“老姐姐，我对不起你啊……我没能护住你家秀秀……”
“你家鬼仙太厉害了，太可怕了，是他杀了秀秀……”
“我打不过他……只能拿剪刀护着我自己……对不起……对不起……”
中年女人断断续续地回忆着，她的眼里除了恐惧就是歉意，我看得出来她没有撒谎。
“是他杀了秀秀！”
这句话仿若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向了我。
稳婆的话，几乎坐实了江澜月杀我母亲的事实。
可我还是不死心，我想亲口问问他，究竟为什么要动手杀人。
于是我转身对着阿爸说：“别再摇了！我要亲口问江澜月。”
阿爸没有停下，在听到我要亲自问话时，他的脸上闪过一抹不情愿，转瞬即逝。
我就更好奇了，为什么他不希望我亲自查证？
我懒得废话，心念一动，手里的斩魄刀便带起一阵风，震碎了那只银铃。
咔嚓！
铃铛碎成几片，阿爸手里还保持着摇铃的动作，眼珠都瞪直了。
我向来没什么好耐心，既然说不听，那就只有暴力解决。
果然，铃声一停，控制妖龙的那股力量也豁然消失，妖龙浑身是血，笔直地坠落在地，一声闷响，重重地砸碎了石板。
江澜月终于抽身，衣袂飘飘、轻盈如羽地落在我身侧，看到阿爸和我阿婆，江澜月古井般的眼底泛起波澜。
这下，人终于齐了。
我先观察了江澜月，见他没有受伤，甚至连衣服角都没破过，这才开口问道：“江澜月，他们都说是你杀了我母亲，可我想听你的答案。”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给予了他最大的鼓励。
无论别人怎么说，就算是我最亲的阿婆，我也要江澜月亲口告诉我。
是与不是，很简单的答案，江澜月却咬紧了腮帮子，始终没有开口。
见他犹犹豫豫，始终不肯开口，我的心都要碎了。
难道，真是他杀了我阿妈？
若真是他做的，我不敢想象我会有多崩溃。
这二十年来，我居然被我的杀母仇人哄得团团转，把他当做最亲的人，甚至还……爱上了他。
良久，江澜月终于开口。
“是我杀了金秀秀。”
金秀秀就是我的母亲！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让我不觉一紧，心跳加速，就像一场平地生出的风暴，让我不知所措，最后……大脑一片空白。
果然是他杀了我阿妈！
我木头般愣在原地，握着刀的手止不住发颤，我的世界一点一点坍塌。
“你终于承认了……”阿婆手里撒过一把米。
白色的光如同闪电，打在了江澜月的身上。
江澜月明明可以闪躲，却一动不动地站在我身侧，被这些米迎面砸中，身上泛起浓浓黑雾。
他吃痛地皱着眉，没有一句辩解，那双漆黑如墨的瞳孔紧随着我，他不在乎阿婆怎么对他，只在乎着我的反应。
可惜……我已经处于半痴半呆的状态了。
“江澜月，我要杀了你……”
“我要为秀秀报仇……”
阿婆和阿爸分别朝江澜月扑了过来。
他们明知自己不是江澜月的对手，却一个个都被仇恨迷了眼，恨不得把江澜月碎尸万段，拆吃入腹。
就在他们要碰到江澜月时，我将刀一横，挡在了他们身前，不让他们伤害江澜月分毫。
我也不知为什么还护着他，只是觉得……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伤害江澜月。
如果非要报仇，也得是我亲自来报。
眼前模糊一片，我的脸上流下几行冰凉，我面朝江澜月，哽咽道：“你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