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吃饱了,该谈正事了。”
接待虫翘起长腿,抱着手臂。
木淮毓面带犹豫,低声道:“我把设备都弄丢了……也不知道回去的路,可不可以先留在这?”
接待虫慢慢皱起眉。
他哈了一声,满眼困惑:“留在这?”
木淮毓点头,目光真诚中还有点眼巴巴的意味。
接待虫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而是问道:“你不熟悉这里,不认得路正常。”
“那你家在哪里、地名叫什么,这不可能也不知道吧?”
“那这样,你跟我说一下地名有哪几个字?”
木淮毓羞涩一笑,抬手挠挠头。
青年腼腆道:“抱歉,我不识字。”
接待虫:“…………”
接待虫表情崩裂。
他被木淮毓这个回答震得半晌说不出话。
木淮毓暗暗咽了口唾沫。
他不住地抬眼垂眼,偷瞄接待虫的反应。
接待虫过了好一会儿才成功发出声音,就是那些个字眼跟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
“……你说你不识字,那你是怎么独自生活的?工作怎么找?出门旅游又该怎么办?”
木淮毓嗐了一声,摆摆手道:“打零工搬砖啥的又不要求学历,至于旅游买票,多给点钱呗。”
“……”
接待虫冷笑一声:“这话你也就骗鬼去吧。”
“都有钱旅游了,还能没钱读书?再说了上网找课程自学很难吗?”
他慢慢沉下脸,面无表情道:
“趁我现在对你还有点耐心,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就把你扔进刑狱里。”
“……”
木淮毓掀起眼皮,目光不避不让,和他对视。
青年安静一下,突然往后一靠,倚进座椅里,慢慢笑起来,眉眼一压,薄薄的眼皮后端勾出一道锋利的褶。
他轻轻叹了口气,细声道:“好凶哦,比上将还凶,起码上将都没说过要关我。”
刚才还请吃饭呢,现在就威胁说要把他扔进狱里。
翻脸真快。
青年这样想着,身体肌肉微微绷紧,进入了待战状态。
接待虫听他居然还敢和上将扯关系,眼眸微微眯起,眉心含煞,张口冷声警告: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木淮毓耸耸肩,头微微后仰靠着椅背,眼皮耷拉下来,半遮紫瞳。
刺目顶光直直投射而下,在他发梢、鼻尖和下巴打出小小光晕。
蕴着光的绯色薄唇一张一合:
“别把气氛搞得这么紧张啊,我一慌就容易乱说话,到时候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又不爱听。”
木淮毓这人乖戾得很,个别时候还有点二,讲话贱嗖嗖的惹人生气。
但那大多数发生在心情不好的情况下,木淮毓对故意招惹别人这种事并不热衷,也懒得在小事上计较太多。
可现在,他堆压了一天的脾气,随便一点火星子都能把他惹炸了。
要不是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在哪里,说不定就失智到当场爆粗口甚至动手。
接待虫一开始跟他好好说话,他心里可能还有些麻烦到了虫子的愧疚。
接待虫态度一变,语气一冲,他这火气就压不住。
接待虫按了按额角,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如此三次。
他压低嗓音道:“你一开始就说实话,我也不会这么……凶。”
多大的脾气啊这是,语气凶一点就要不高兴。
接待虫烦闷想道。
木淮毓稍稍直起身,终于正色: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管太多,既然你的长官没有过多追究,那你也不用问我问得太清楚。”
他扯扯嘴角,垂眸道:“我家都没了,还回去干什么?”
“算了,没意思。”
青年忽然低声道出这样一句话,神色冷淡下去。
他瘫回座位里,自暴自弃道:“趁我现在懒得发疯,赶紧把我关起来。”
过了一会儿都不见接待虫有什么动静。
木淮毓不得不给了他一个眼神,然后怔住。
虫子的面色太过复杂,木淮毓莫名打了个寒噤,感觉浑身刺挠。
木淮毓皮笑肉不笑,阴恻恻道:“把你那恶心的眼神给我收回去,不然别怪我把你那双招子挖出来。”
接待虫闭眼吐了口气。
他淡淡道:“在你动手之前,我会掰折你的手臂,不信的话可以试试。”
木淮毓眉尾一扬,居然笑了一声:“行啊,没有手,我还有腿,就是瘫了我也可以从你手上咬掉一块肉。”
接待虫额角突突跳得直发疼,他忍不住拍了下桌子,咬牙道:“你个牙尖嘴利的小崽子,是真不怕挨揍个半死是吧?”
青年坐起身,翘着的长腿也放了下来。
他笑得咧出唇侧尖牙:“怕呀,怕死了,所以长痛不如短痛,打一架也不是不行。”
反正他td的是受够这憋屈的地方了,还要时不时担惊受怕的。
有本事就打死他,如果打不死的话,他留着那口气,爬也要爬回来将这里搅个天翻地覆。
接待虫定定看着木淮毓,被他眼里那种奇异的兴奋感刺了下。
虫子最后妥协了,垮下肩闷闷道:
“如果上将同意放你走,那我们的确拦不了。”
“可是我们也不放心就这样把你放进虫群里……”
“谁知道你是不是不安好心?”
木淮毓颔首,可以理解他这种警惕心理。
不过……
青年微笑道:“你真的想太多了,我刚才真没骗你。”
“我是,真的,不识字。”
木淮毓咬重了最后那三个字的读音。
td的,非要他反复承认自己“文化水平低”的事实吗?:)
他的确不认识虫族文,那咋了?:)
当文盲犯法啊?
木淮毓满脸写着“不嘻嘻”。
接待虫张了张唇,呐呐道:“怎么这年头还有虫不识字啊……”
木淮毓低低冷嗤一声,然后捂住脸,假惺惺哭丧道:
“呜呜,光是活下去就已经很艰难了,要是有那个钱和条件,谁不想读书识字啊?”
“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不识字还要被歧视,说了实话还要被威胁,没天理嗷呜呜呜呜……”
接待虫瞳孔地震,嘴巴张张合合,脸颊憋得通红。
木淮毓还以为他被自己的演技给恶心得说不出话了,突然感觉没什么意思,就停了表演。
接待虫怔怔盯着自己的手心。
须臾,他喃喃道:
“我的确……很久想过这种问题了。”
木淮毓一愣。
虫子继续自言自语:“从一出生起,我们就开始竞争。”
“主动的,被动的。”
“争资源,争名誉,争宠爱……”
“上了战场,我们考虑的只有赢和活,睁眼便是杀戮,遇强杀强,甚至看不起那些因为太弱而拖后腿的虫……”
“……哪里能去想,与此同时,除了边境的虫民们,还有许多虫活在贫困和疾病的苦厄中。”
接待虫慢慢将脸埋入掌心。
他睁大眼,茫然道:
“为什么我们都这么努力了,边境也稳定了,却还是有这么多虫在受苦?”
木淮毓搭在腿上的手指蜷了蜷。
他此时的心情有些许复杂难言。
……自己刚才是不是说得有些过了?
木淮毓抿抿唇。
他低声道:“不能怪你们。”
接待虫闻言,抬起眼看他。
青年低眸回视:
“资源分配不均一直是阶级矛盾中的难题。”
“多数r、虫需要在少数资源里进行激烈竞争,而少数虫却可以站在金字塔尖往下看多数虫的角斗。”
“努力本身是值得表扬的,并不可以成为问题所在。”
“真正的问题,出在……”
木淮毓抬手指了指头顶,然后食指抵着唇,对接待虫轻嘘一声。
接待虫眨了眨眼,面色微变。
他压低音量,嘶声道:“以后这种话不要随便说出口,知道吗?”
木淮毓可有可无地点点头。
他一向看心情做事,偶有个例但不值一提。
接待虫叹了口气,恢复了正常音量:
“是我刚才揣测过度了,我真的没想嘲笑你,对不起。”
木淮毓微愣,这下反倒有些不自在起来。
他揉揉自己凌乱的头毛,吞吞吐吐一会儿,干巴巴道:“那个……那我也和你说声对不起,我刚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
接待虫:“……”
他失笑:“故意就故意的吧,你自己知道不就好了?怎么还说出来啊……”
木淮毓摇摇头:“不行,我不喜欢心怀愧疚地度过一天,隔一晚都不行,我会睡不着。”
雌虫点头:“那好。”
他微笑起来:“你真的想留在这吗?暂时的还是打算入伍?”
木淮毓毫不犹豫:“暂时。”
“行,”接待虫点点头,“那我得跟上级打报告,你今天或明天应该就能收到通知,住所也给你安排好了,待会儿我带你过去。”
“效率挺高啊哥们。”木淮毓眼睛一亮。
接待虫脸色一变:“谁跟你哥们?小崽子别给自己抬辈了。”
木淮毓:“……”
*
食堂这一角恢复了安静。
三楼拐角处。
“上将。”军雌低声道,“他们走了,您还要再跟上去看看吗?”
白发军官单手撑着栏杆,顶光下,雌虫白皙面庞没入阴影之中,神色莫测。
阿图修摇了摇头,轻笑道:“原以为是只误闯进来的小崽子,没想到啊……”
军雌不知他心情是喜是怒,不太敢接话。
军官目光轻轻一撇,眼角余光扫过军雌。
阿图修柔声道:“怕我?”
军雌呼吸微滞,感受到周身愈发沉重的压迫感,肩背发僵,额角微微渗汗。
他赶紧摇头。
阿图修似是放下了心:“那就好。”
白发上将伸指点点下巴。
他自言自语道:“哎呀,完蛋了,真的有点好奇了。”
是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虫养出来这么一只虫崽子。
要说笨么,有一点。
要说聪明,也有一点。
脾气不小,胆量不低。
啧,而且外貌还全长他审美点上。
军雌在旁边悄悄抹汗,不敢问长官到底在好奇些什么。
阿图修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
……不识字?
才怪呢。
只是不认得他们这里的文字罢了。
说不定,小崽子不是帝国公民?
白发军官微微眯起眼。
不是就不是吧。
先捆在这陪他玩玩,玩够了再放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