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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七的晚上。

沈佳音洗完澡正要上床睡觉时,突然接到了安臻的电话。

为了一家团圆,安臻从乡下回到锦城过春节了,这事儿沈佳音是知道的。

对此,沈佳音是有所担忧的,但她也不能过分干预,只是跟安臻强调了几句。

“如果在这期间有什么事情让你特别不舒服,多一秒都不想停留,那就果断地离开这里。安臻,你要时刻记着,人要先顾好自己,然后再去考虑他人。还有,如果需要我的帮忙,就给我打电话。”

为此,沈佳音夜里睡觉都不关机了,就怕安臻夜里打电话,自己没接到。

安臻认认真真地应了,还问了一句:“姐姐,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的吗?”

“怎么可能?看到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没冲上去补两脚就不错了。”

对着鬼子,就是寝皮食肉她都不解恨。

安臻轻声笑了,说:“那我也会!”

“这就对了。善良要给对的人,否则就是助纣为虐。”

除夕夜,沈佳音还收到了安臻送来的祝福,是她自己画的自画像,画里的她手捧着一个大大的“福”字,可爱又喜庆。

沈佳音还夸了她的画工,说她将来可以考虑做一个漫画家。

安臻就说那她一定要创作世界上最温暖的童话,让孩子们在她的故事里快乐地成长。

“喂,安臻?”

“姐姐,是我。”

“这么晚了还不睡,是想叫我请你喝奶茶吗?”

“对啊,跟你一起吃饭喝茶最开心了。”

“那行啊。要不,我现在开车去接你?”

安臻轻笑两声。

“姐姐,我跟你开玩笑的。我就是刚刚看了一本小说,觉得里面有个角色特别像你,所以才给你打个电话。”

“可是我想喝啊。等我换件衣服就出发去接你。你家在蓝月湾小区,我没记错吧?”

从声音里听不出什么问题,但沈佳音还是有些担心。抑郁症患者本身就有自杀倾向,若是受到外界刺激,就更容易出事了。

“没记错。但现在真的太晚了,还是明天吧。明天我舍命陪君子,不对,是舍命陪女子。姐姐,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但我真的没事。你说的话,我都记着呢。”

“那好吧。”

“姐姐,晚安。”

“晚安。”

沈佳音带着担忧入睡,直到第二天的闹铃响起,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可等到她锻炼完拿起手机,却收到了一条来自于安臻的短信。

“姐姐,再见了。”

沈佳音吓了一跳,赶紧拨通安臻的号码。

“嘟——嘟——”

电话响到了结束,也没有人接听。

沈佳音连忙又改拨李思韵的号码。这次同样响了很久,还是无人接听。

沈佳音直接拨打了110,用最简洁的语言把情况说清楚了。

挂断之后,她立马又拨了安臻号码,结果依然无人接听。

李思韵的号码也是一样。

没办法,沈佳音只得又给邢瑀川打了个电话,完了赶紧回房间换衣服,打算亲自跑一趟安臻家所在的小区。

但还没出门,邢瑀川那边就给了回复,确认安臻在昨天夜里就已经自杀身亡了。

而且根据时间推算,应该是跟她通完电话不久的事情。哪怕她挂断电话就第一时间冲过去,也是来不及的。

至于刚刚收到的这条信息,应该是安臻设了定时发送。也是安臻留给她的另一个善意的谎言。

“她现在在医院还是殡仪馆?”

“殡仪馆。”

“我知道了,谢谢。”

“骄阳,我们努力做自己力所能及的就好。其他的,交给天意吧。”

沈佳音明白他的意思。

很显然,邢瑀川是怕她难过自责。

“我知道。邢瑀川,放心吧,我承认我觉得难过和遗憾,但我不会傻得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从来没有自大到把自己放在救世主的位置,自然也清楚,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不是她能够改变的。

或者说,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

在安臻这件事上,她能做的都已经尽全力去做了,最后仍是悲剧收场,遗憾自然是有的,却也问心无愧。

“那就好。如果你想去看看她,我陪你走一趟吧?”

殡仪馆那种地方,一般人都不愿意去,或者说是害怕。虽然沈佳音功夫很好,但毕竟是女孩子,邢瑀川觉得还是要有人陪着的。

“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上班,但是今天应该没什么事,陪你跑一趟没问题。”

沈佳音刚要接话,就听到他说:“骄阳,我先接个电话。”

几分钟之后,沈佳音就收到了他的道歉。临时来了任务,他得赶紧干活去。

“没关系,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专心出任务去吧。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挂断电话,沈佳音打开微博,果然在网上看到了相关的内容。

视频里,安臻的母亲正在撕心裂肺地嚎啕。

沈佳音没看完视频就退出了页面,也没有去看下面的评论。有了这些日子的经历,她很肯定,那一定不是她想看到的。

好在他们把话说得再难听,小姑娘也听不到,更不会难过了。

缓缓地呵出一口气,沈佳音又缓步来到窗边,望着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草木,还有不时飘落的叶子,心底一片凉意。

沈佳音不知道小姑娘在这短短的几天里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她如此坚定地放弃生命。但如果这个世界真的让她如此痛苦,那么离开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晚上,沈佳音给肖长卿打了电话。“今晚有没有安排?”

“只要你开口,我就什么安排都没有。”

“那陪我喝酒吧?”

“好。你在家等着,我带着酒过去找你。”

“好。”

严铮拿着一份文件正要过去敲门,门突然从里面开了。

肖总手臂上搭着大衣,显然是要出去。

“肖总,你这是要出去?”

“下班。”

严铮看了看时间,连五点都还没到,这就下班了?

以前的肖总恨不得吃住都在办公室,24小时不停歇奋战。

自打几个月前从昏迷中醒来,他就很少加班了。

现在倒好,干脆直接迟到早退了!

“不急的我明天再处理。”

“好的,肖总。”

看着老板匆匆离去的背影,严铮轻轻叹了一口气。老板翘班了,做助理的就只能苦逼加班了。

前后不过半个小时,肖长卿就出现在枫林江畔了。

张姨贴心地给他们准备了几个下酒小菜,然后就出门散步去了。

肖长卿猜到沈佳音心情不好,但不清楚原因。他也不追问,只默默地陪她喝酒。

“我上次救下来那个跳楼的小姑娘,昨天夜里自杀了。”

肖长卿放下手里的酒杯,朝她张开双臂。“要不要抱一个?”

沈佳音打了一下他的手,算是回答了。

“她在跳下去前,给我打了电话。我们还约了今天一起喝茶,谁知道……”

肖长卿终是不顾她的拒绝,一条手臂略显强势地环上她的肩头,掌心贴上她的脸,稍稍用力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

“娇娇,这不是你的责任。就算你当时立马赶过去,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我知道。我只是想不明白,这抑郁症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这么多人得这个抑郁症?难道真的是因为生活条件太好了吗?”

“这个东西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毋庸置疑,它跟物质生活水平的提升确实有很大的关系。生活富裕了,代表着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关注自我。在条件艰苦的年代,人们的压力更多是身体上的吃苦受累,身体疲惫到一定程度就只想倒头就睡,压根顾不上胡思乱想。可到了今天,大多数人都可以吃饱穿暖,生活的压力更多是精神上的紧绷,是一种找寻不到出路的迷茫。”

“对于孩子来说,更多源于过于繁重且枯燥的学习任务和认知之间的冲突。他们每天不停地学习,可为什么要学?很多孩子根本就不明白。大人们说的那些读书的意义,或者说是好处,对他们来说很遥远,甚至很虚幻。道理他们知道,却很难切身去体会。大人们一味责怪他们没有上进心他们脆弱,其实跟晋惠帝问'何不食肉糜'是一样的。”

沈佳音想起易风,他的人生目标就很明确,所以不用父母监督,他自己就会拼尽全力。

学习对他来说是实现心中目标的途径,而不是来自于外界,尤其是父母的一项不得不完成的繁重任务。

“当然,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很多别的因素。”

“所以,这是另一场意义上的革命?”

“可以这么说。”

沈佳音点点头,又默默地喝了一会儿,突然说:“肖长卿,我们打一架吧?”

“好。”

于是两个人换了一身衣服,转头就蹭蹭蹭跑到别墅门口打架去了。

打累了就直接往地上一躺,一边平复气息,一边看着漆黑的夜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张姨从外面回来,看到两个人都在地上躺着,吓得差点尖叫出声,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

“张姨,就算有坏人闯进来,谁把谁打趴下还不知道呢。”

更何况,这里的安保可是极好的。

三天后,沈佳音带着小姑娘最喜欢的太阳花去送别她。

在灵堂上,沈佳音见到了安臻的父母。他们的状态看起来很糟糕,安臻的离开给了他们重重一击,让他们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第二天,李思韵给沈佳音打来电话。

“我现在在第一人民医院,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趟?安臻留了一样重要东西,说是要我一定亲手交给你。”

她哽咽着说完,话音未落,就逸出了一声抽泣。

沈佳音能感受到她的伤心和悔恨,可这世界上没有后悔药,只有余生日日夜夜的内心煎熬。

沈佳音放下手上的事情,第一时间去了医院。她也想知道,小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到的时候,李思韵正靠在床头默默地落泪。没有哭声,只有两眼发直望着天花板,眼泪无声流淌。

沈佳音将手里的水果放在床头柜子那,发出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连忙擦去眼泪,沙哑着声音说了一句:“你来了。”

“嗯。”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是不是觉得我活该?”沈佳音还没有接话,她又自残似的说,“我确实面目可憎!我确实活该!”

沈佳音没吱声,她大概也不需要自己的回应。

“……我怎么就放不下哪点面子?我为什么要逼她?可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我以为她已经好了,至少没那么严重了……”

安臻去了乡下以后,状态确实好了很多,但不代表痊愈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逼她了,哪怕她就这么辍学去种一辈子田也没关系,只要她好好的就行,只要还让我每天都能看到她就行,我什么都不求了……”

李思韵反反复复地说着这些话,一边说一边眼泪如雨,情绪几近崩溃。

护士来了,以为是沈佳音刺激到她,还把沈佳音说了一顿。

“对不起。”

“没事。”

因为护士来这一趟,李思韵终于冷静了许多。

她从枕头下拿出一个本子,但没有马上递给沈佳音,而是用手反复抚摸着它的封面,仿佛在抚摸女儿的脸。刚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滴一滴落下来……

沈佳音猜测,这大概是安臻的日记本。只是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选择把如此私密的东西交给她。

“这是她的日记本,记录了她得病以后所有的心情。她说你办了一家青少年救助中心,里面有心理专家坐镇。这个交给你们,或许对研究抑郁症有帮助,或许能帮到别人。”

说完,李思韵又翻开本子,从里面拿出一个信封。

“这是她写给你的信。”

沈佳音双手接过,垂眸看到本子的封面就是一簇向阳而生的花儿,开得正灿烂。

而安臻的人生,尚未来得及盛放便嘎然结束了。

李思韵又哭诉了很久,以至于最后精疲力竭睡着了。

沈佳音这才起身离开,在门外,她又碰到了安臻的父亲安睿宸。

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看着彼此,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们之间唯一的话题,或者说是联系,就是安臻。而现在,这份联系已经断了。

最后,还是安睿宸先开口。“我们应该听你的。如果……”

他自己说不下去了。

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如果呢?

“逝者已矣,请你多加珍重。”

沈佳音点点头,迈开步子,与他擦身而过。

坐进车子里,沈佳音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打开了安臻写给她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