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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雪儿死了。

就死在昆仑虚。

据说她死相极惨,脑袋已经血肉模糊,从广林山跌下,身子刚好穿过山下的竹子,内脏和血液溅满了一地。

姜听云不可能不记得。

甚至是记忆深刻。

因为那肮脏物砸了他满身,他抬起头,看见尸体顺着竹杆缓缓滑下来。

如同下了一场血雨,淅淅沥沥地糊了眼。姜听云就这样木然地站着,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空洞洞的,有点麻,也有点昏。

这股血腥味袭击了他全部的感官,他像僵掉了一样,震惊到极致后,反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动作。

花无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也看见了这番景象。

三个月不见,她的第一句话并非是和好友哭诉,而是——

“你做了什么?”

就是这一句话,几乎毁了姜听云往后的人生。

杨庆通过尸体身上的杨氏信物才认出女儿的身份,这个噩耗深深打击了他,因此事彻底与昆仑虚决裂,若没有公道,他便自己复仇。

凌宗主尸骨未寒,昆仑虚又有一人惨死,但很明显,这次不是楚霄动的手。

偏偏花无雁在这时帮腔,她咬死都说姜听云是最后一个见到杨雪儿的人,凌杳为了让昆仑虚撇清关系,也一并把姜听云推出去,何况他早已用灵镜消除了记忆,真要查起来他是不怕的。

杨庆虽悲痛欲绝,但不至于偏听轻信,事后回复他们看在凌宗主的牺牲上,他便不追究了。

这样的回答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而且污蔑姜听云并不容易,但杨庆表示不追究,无论如何,凌杳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他总算松了一口气。

只是临走前,杨庆偷偷撤了昆仑虚的保护罩。

那广林山的东南角缺了一块,杨雪儿从这里跌下,就让昆仑虚也跌一次吧。

“凌宗主,你在天有灵,应当可以看见,倘若我女儿的凶手就在昆仑虚,那就让楚霄进来,替我收了那人。如果昆仑虚因此劫撑不过,我亲自下来向你赔罪。”

命运从不讲道理,它把无辜之人卷入其中,所以没办法去批判一个为女儿复仇的父亲,他只是在当时,做了自己认为最值得的决定。

尽管这个决定,会让更多的人牺牲。

所以他说,事情过后,他亲自下去赔罪。

十天之约转瞬即逝,楚霄手握几万精兵,马前那杆将星旗呼啸而过,从南地直捣冀州,和余晚溪里应外合,一举大破仙门。

将星旗的本体正是獓因,它遁生于幽冥,自要随主为祸天下,今日便从这冀州开始。见山风凛冽,将星径直往下冲去,轰然一声形成旗帜狠狠插在昆仑虚山前。

由血与肉献祭,将星的阵法逐渐有了雏形。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

曾经雪白的山头被血染透,门中弟子正与楚霄带来的精兵厮杀,在血红的残阳下,战争一望无际,到处都是浓烟,但破空声依旧未停。他们拼死做着最后一搏,可是看见昔日的同门被将星操控,从地上爬起,拿起了剑,一时之间,那些仇恨的光芒仿佛也消失殆尽了。

楚霄还真是会杀人诛心。

烈焰四处逃窜,火舌舔舐着一切,放眼望去,周围已是血流成河,横尸遍野,不散的英灵想要呼喊,却被将星夺去最后的思想,拿刀对准了自己的同门。

昆仑虚的阵法有道缺口,想要补齐已是为时过晚,任由大军一拥而入,踏得大地都在微微颤动。刀鸣声响彻天地,鲜艳的将星旗迎风飘展,它以不可阻挡之势席卷众人,用他们的鲜血浇筑成最强大的力量。

屏障,彻底破了。

所以无人可知,鹿蜀山的台阶上,留下过长的血迹,只为了在昆仑虚满门赴死之际,把里面的人带出去。

当余晚溪走出山门时,就看见奄奄一息的傅千山在下面慢慢地爬。

“真可怜。”

余晚溪啧啧了几声,但不知是惋惜昆仑虚现在的处境,还是感叹面前的人如此深情。

假的。

世间千人千面,道貌岸然之辈比比皆是,说实话,骗得多了,余晚溪都快分不清真假了。

要知道鬼修有好几种,他就是最可恨的蛊修。

能在千里之外杀人的,也只有他可以做到了。

凌君闻没有冤枉余晚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把话带出去,就以身殉道了。

余晚溪抬起一只手,不顾傅千山已经垂亡,就让他好好看着,“这东西叫做情蛊,母虫在我身上,你肯定什么话都听我的,不然我还以为自己真有这么大的魅力呢。”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句话放在不死的人身上也合适,见傅千山弥留之际,他大发慈悲,干脆全部告诉他好了。

“陈仓傅氏也是高门望族啊,偏偏你在这里栽跟头,不知你叔父看见你这样子,会作何感想。”

余晚溪蹲在傅千山面前,袖着手摇头,复而又感叹,喃喃自语道:“想必也是看不见了罢……”

是啊,傅千山要死了。

他望着远处的硝烟出神,忽然想起自己被师尊禁足,因为灵镜里一桩飘渺不定的预言,说他定会害得门派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就这样关了他一辈子。

所以,他其实恨死镜辞山长老了。

现在的傅千山说不出什么话,便是余晚溪一直在说。他说要是别人像他一样,明明毫无过错,却在意气风发的年纪里被师尊禁足,甚至有可能永远都出不来,那肯定会疯的。

还不如早点杀了他,非要这样折磨他干什么。

他能做出今天的事,都是为了报复,所以多体谅体谅他吧。

“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吗?按辈分我都算你师祖了。其实我早就想出来了,在你之前的两任长老,包括你的师尊,我都想过办法。”

余晚溪说着说着,似乎陷入了久远的怀想,他不明白:“可惜都没有成功,偏偏到你这就成了。对啊,为什么啊?为什么就你上当了?”

“不是……假的。”傅千山最后能说的话,竟然只有这个。

“什么不是假的?”余晚溪突然起身,他感到恼火,有种呼之欲出的情愫未能得到抒解,最后成为烦躁,“你快说,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那句未完的话似乎是余晚溪一直想要的答案,可惜傅千山再也说不出口了,他用自己的死成全了余晚溪,就死在了鹿蜀山门前,这个困了余晚溪一辈子的地方。

按道理来说,余晚溪能够走出山门,是该庆幸的,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所以,什么是假的。

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