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刀为郑相所赠,一直随佩弟身侧,大哥此行万里,留个纪念吧。”
四尺锋刃,形制与横刀略有不同,并非棱形直刃,而是魏晋的环首刀形制。
正是当初郑畋,在河南,临行时赠与李业的大夏龙雀。
如今相随李业,也有三年多的时间了。
符存审知道,这不仅仅只是私人转赠的随身物品,更是一种态度。
因为此番前往平卢镇,除了符存审,还有崔安潜。
而且崔安潜还是李业的岳父,又是朝廷宰相,这就导致了一个问题。
在平卢,以谁的命令为准。
李业不好直接说,但已经通过行动表明了答案。
符存审心中感动莫名,这是李业对他无以复加的信任。
二人身后数十步外,还跟着诸多将佐。
符存审东征,李业不方便让他带太多人马去,于是乎就尽可能派遣精锐。
他自己和符存审、杨师厚,三兄弟亲自在效节、朔方、陇右、河西四军当中拣选精英。
最后挑出来一千五百人
虽然并非全都是骑兵,可却全都有马,哪怕并非合格骑士的,也要先学会当骑马步兵,近三千匹骏马,与之前长安花了二十万财帛买的还要珍贵。
并全部装配了铁甲、强弩、陌刀诸多武器。
其间,两百人直接就是军政学堂前三期毕业生,有过一年以上实际经验的基层军官,在军中可以直接担任队正、队副的那种。
还有八百出身西北的熟练骑兵,以及四百多凤翔时期的老兵。
在李业的军事集团中,资历大体可以按照加入的先后区别。
最早一批,是夏绥镇时期,包括德静都以及诸葛爽担任节度期间,跟随南下支援的夏绥旧部。
经过大小数十战,大概还剩下八百多人,现在基本都居要职。
其次便是凤翔时期,在长安收编的第一批效节军,约两三千人,是此时李业最核心的军力。
这次一下调出四百人跟随符存审,可谓是下了血本。
毫不过分的说,这一千五百人,不仅在战力上,于此时代,堪称一流,至少都参加过十次以上的中、大规模战斗。
而且,到了平卢镇,只要符存审能够稳住脚跟,得到一定地盘和人丁。
用那两百基层军官作为骨干,四百老兵作为军官补充,八百骑士作为嫡系机动力量,短时间内,就能立马拉起一支,五千人以上的整编军队。
除了军队,李业还分派了不少文吏,跟着符存审一同东行。
随即招招手,现任亲事府参事的牛峤便上前,面对二人拱手
“卑职参见大王,国公”
李业颔首道
“牛参事,拜托了。”
牛峤投靠李业以后,先是在亲事府的户曹打下手,后来又外派为渭州刺史,也算积累了不少工作经验。
于是乎,李业就决定派他,跟随符存审,担任平卢镇节度判官,已经取得了崔安潜的认可。
同时随行的,还有四十名军政学堂的文科学员。
一行马队,延绵数里,李业生怕还有准备不充分的地方。
一旦到了山东,符存审便只能孤军奋战了,如有不慎,李业这边连支援都没法子。
可符存审本人,却全然没有什么忧虑姿态,反而相当乐观。
“中原那些个贼厮,一帮兵痞,有什么好怕的?”
“那王师范他爹,当初平黄巢时,连巢贼都打不过,也敢来捋我们的虎须?”
凉军诸将当中,以符杨,威信、战功、资历为首位。
在二人当中,因为杨师厚生性谨慎,又沉默寡言,属于那种老成持重之才,相较之下,符存审武艺超群,豪迈异常,便成了众人都服气的,李业一下第一人。
今日惜别,不只是李业,其后灵州众多文武,俱来相送。
正是初春时节,灵州位于黄河之畔,杨柳依依
纵目望去,重新开始春耕的平原大地上,一派忙碌景象。
这些年通过对吐蕃和党项的战争,大量牲畜流入民间,加上凉王府治下,致力于在民间普及铁质农具,令农民的生产效率提高不少。
当然,官府还没法大方到免费,都是用类似于贷款的方式进行交易。
好在凉国治下的税务本来就不高,都还在民众的忍受范围之内。
虽然在李业看来,这样的生活水平,依旧是相当艰苦,可对于所有文武官员而言,他们已经感慨于,自家大王治下“”
秩序,是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东西
符存审与李业并肩,在道旁看着这一幕,感慨道
“我十四岁离家游历,去过幽州、太原、山东、江淮,目及之处,无论何地,兵祸连结,烽烟四起,仗刀而起,苛政虐民者,不可胜计。”
“世间诸侯将帅无数,野心之辈又何尝少呢?可直到遇见子烨你,我方知,人生在世,当有更宏伟的志向!”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持三尺剑,焉能不定乱安民,以求万世之治?身虽死,名亦可垂于竹帛也!”
李业亦是心潮澎湃,伸手紧握住符存审的手,却不知该说什么。
现在的他,和数年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形单影只早已不同,麾下有百万民众,数万甲士,有文臣武将,各族精英。
但这些人追随他,有的是为了实现个人野心,有的是为了家族利益,有的是为了混一口饭吃。
不能说这样不对,但未免会让李业有些孤独感。
唯有符、杨,或许也能加上张承业,是真正明白他的志向,并誓死不渝跟随脚步的同志。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
“子烨,就到这里吧。”
符存审最终还是决然退了一步,向对方拱手作礼
随即翻身上马,那披着明光甲胄的八尺身躯,勒马而立,威武异常。
“保重!”
“大哥,保重!”
李业最后还是松开了握住对方马缰的手,叹道
二人身后,由一千五百名精锐甲士组成的马队,还有上百辆准备好的辎重马车,已经缓缓开动。
符存审深深看向李业一眼,再次拱手,随即打马东行。
朝霞之下,刚刚生出枝丫的柳林,在疾行的马蹄声中微微震颤
李业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有些怔怔然,忽然大声喊道
“三年,三年我一定率军与兄长相会!”
符存审勒马而立,停住回望,闻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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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证据确凿吗?”
张淮深看着眼前前来禀报的高庆,面色阴郁,沉声问道
高庆是敦煌高氏子弟,在归义军境内诸多汉家豪族中,高氏是为数不多,明确表示拥护张淮深的,所以一向被委任为衙军统领官之一。
他闻声急道
“大帅,这哪里还是讲什么证据的时候?人家都要动手了!”
“那索勋,本就掌握瓜州军权,如今又和李氏勾结,内外同发,届时置大帅安危于何地,我们必须要先下手为强啊!”
张淮深闻言,看着眼前被截获的书信,心中同样翻江倒海,各种思绪都宛如走马灯一般,从脑海里掠过。
他还是有些踟蹰
毕竟这不是什么外敌,张淮鼎是他的堂弟,是对他培养有加的叔父,张议潮之子。
张议潮那一辈,兄弟情深,和张淮深的父亲张议谭感情很好,当初朝廷封张议潮为归义军节度使,需要遣使为质,张议谭便主动请缨,最后死在长安。
让自己主动下手......
“这是生死之争啊,大帅!”
高庆愈加恳切相询
张淮深终于不再保持沉默,出言道
“你的意思,如何先动手?”
高庆闻言欣喜,急忙建议道
“大帅勿忧,我们只要一边,向凉王那里通告一声,请求凉军从凉州入甘州,给索勋施压,索勋瓜州兵马必然不敢善动。”
“沙州这边先不打草惊蛇,令李氏逃窜,以清明寒食,宴请李氏诸多豪族,等瓜州消息一传来,立即让衙军封锁城中四门,便可成擒!”
张淮深听完,却是皱眉
“请凉州兵马?是否有干涉之嫌?再怎么样,毕竟是叔父留下的基业,若落于外人之手,岂非愧对叔父?”
高庆闻言,却是咬牙道
“大帅,那索勋难道就不是外人?再说,有一言,末将一直怀于心,有所冒犯却不知该不该讲。”
“你且讲来”
张淮深正色道
那高庆肃容再拜,抬头出声,言语平缓,但听在张淮深耳中,却恍若惊雷
“大帅,我们归义军,不可能就在这瓜沙之地,永远孤悬域外吧?”
“从先节度到现在,已经三十载,难道就这样继续下一代,十代,百代?”
“大帅熟读经史,懂得比末将多,这自古以来的乱世,又有几个上了百年?哪怕是三国、南北朝,可这北方,始终是要统一的吧?”
“如今凉王西来以后,实力愈加壮大,刚开始时不过朔方数州,两三载间,就先后兼并十几州,就算现在对我们还友好,日后呢?等他并吞关中,拥兵十数万时,真的就会容忍我归义军独立于瓜沙吗?”
“大帅也见过那凉王,乃是志向远大之人,又是勾连商路,又是征讨吐蕃,现在还通过我们,与西域联系,早晚是要打过来,杀往西域的啊!”
张淮深已经明白对方所要表达的意思了
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吗?
与其现在被什么索勋搞下去,然后又被人家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还不如直接交给黄雀得了。
况且,作为军事政变的直接冲突,让索勋主动打过来,张淮深肯定是活不成的。
而李业则不同,没必要取张淮深的性命
说来也是有趣,对于一个政权而言,如张淮鼎这种,同族出身,具有直接合法继承权的政变,一旦成功,就必然会对失败方进行血腥清洗,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幸运儿。
如李世民玄武门之变后,立马就将太子和齐王府上所有男丁,一律杀光,不留余种。
反倒是外来侵吞的兼并者,为了直接接手,和维持统治秩序,并不排斥原本的统治阶层加入自己。
这种事情和善恶无关,只是个冷酷的历史规律而已。
张淮深心中,一阵挣扎之后,还真的有些动摇了。
因为他知道,高庆说得并不错,归义军本来就没多大体量,说不上是什么了不得的基业,就算彻底投靠李业,未必是坏事,说不定,还能为张氏争得更广大的发展空间。
自己和李业本来就有姻亲关系,如果因此如崔氏那般,参与到凉国政权当中,不难得到一个有利地位。
他能看得出,李业对于整个陇右道,包括西域、北庭都护府故地,都是有着野心的。
自己完全可以作为其开拓西域的急先锋,继续得用。
若李业真的能在日后的争霸战争中胜出,自己带领张氏,取得一个如凌烟阁功臣那般,与国同休的百代功业,难道不比现在,抱着两三个州,几万户人丁画地为牢,当个西北小邦的处境强?
当初自己叔父,心心念念的追求,不就是东归唐土吗?
高庆看出对方动摇的神色,也是趁热打铁
他的动机当然没这么单纯,当初焉支山会盟之后,双方互派官员,高庆曾作为归义军这边的使者,去灵州出使,在见过凉军规模以后,素来有野心的高庆就明白。如果继续留在归义军,自己最多,也就是个管三两千的将佐。
只有像李业这样,能够参与到争天下的大势力里,自己才有封侯拜将,如那些古之名将般,统领千军万马的机会。
高庆咬牙又直截了当,指出关键
“难道大帅还指望,就凭这归义军数州贫瘠之地,去争天下吗?”
张淮深终于被说服了
就是,难道此时的归义军,还能和李业、李克用那些人一样,去争天下不成?
对于他们这种边陲割据势力,依附于有统一的新政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张淮深默然良久,最后还是叹道
“既如此,你就派人去做吧,去凉州找河西都指挥使杨师厚,我修书一封,让他带给凉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