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杏泪水横流,一番思想斗争后,一闭眼,手指内扣,扣动扳机。
蓦地,青石背后闪过一道光,光柱晃动,十分刺眼。
山杏吓了一跳,赶忙转头看,这才发现,这块大青石后面,是一条蜿蜒的小路,从山坳里转出来,围着小山径直朝南延伸。
一辆汽车正从这条小路上驶来。
山杏赶忙下蹲,躲在青石后面,低头问沈心茹:“小姐,来了一辆车!不知是什么车!”
沈心茹没有声音。
“小姐?小姐?”山杏仔细一看,沈心茹已昏厥过去。
山杏大脑极速运转,抬头望了望刚才来时的路,都是枯木山石,后面追击之人不可能开着卡车冲过来,也没时间绕道,所以当即推断:小路上驶来的这辆汽车,不是海志高的人!
一念闪过,山杏起身冲了出去,站在小路中间,向驶来的车辆挥手:“停车!停车!”
山杏孤注一掷了,因为她要救沈心茹,再找不到人帮助,沈心茹就一命呜呼了。
驶来的汽车一个急刹车停下了。
山杏这才看清,是一辆大卡车。
卡车副驾驶位置上走下来一个女人,疑惑而警觉地看着山杏:“你是什么人?大晚上站在这里干什么?”
山杏一看是个女子,穿着羊皮大袄,戴着厚厚的毡帽,完全一副生意人打扮,激动得热泪盈眶:“大姐,救命!救命!”
说着,山杏扑通给这个女子跪下了。
女子一惊,赶忙上前一步,将山杏搀起:“姑娘,有话好说,怎么了?”
此刻,卡车司机也走下车,是个男的,手里握着喷子,站在女子身后,警觉地四下看着。
山杏连哭带说:“我家小姐遭难了!被仇人追杀,怀孕流产,大出血了!她要死了,她要死了!你快救她!”
说着将女子拉到大青石后面,来到昏迷的沈心茹跟前。
女子看了看沈心茹,问道:“荒郊野岭,就你们两个女人吗?”
这女子一看是就是经常走江湖的,深更半夜,突然有人拦路求助,很可能是个圈套。
山杏哭诉道:“后面有追兵!”
话音未落,七八个伙计已经循着脚印和血迹追过来了,横向穿过山坳,大声叫喝:“沈心茹,你跑不了了!乖乖就擒!否则,逮住你,弄死你!”
女子听到“沈心茹”这三个字,大吃一惊,急忙问山杏:“这昏迷的女子是沈心茹?”
山杏含泪点点头:“对!是沈小姐!”
女子迫不及待地又问:“哪个沈心茹?是天津的沈心茹吗?”
山杏拼命点头:“是!蕉爷的千金!赌神陈三爷的妻子!”
女子听罢陡然一惊,回头对司机喊道:“快快快!把沈小姐抬上车!”
司机奔过来,三人一起抬起沈心茹,快步走向卡车。
女子吩咐:“把沈小姐放在后车厢里!里面有棉纱,让她躺下!”
司机一跃跳到后车厢里,打开一包棉纱,铺好,女子和山杏托着沈心茹的身躯,司机一把抱过去,小心翼翼地将沈心茹平放在棉纱上。
这是一个运送棉服、棉纱的卡车,后车厢有棚子,外面包裹了厚厚的苫布,尾部还有一个帘子,用来保暖。
随即女子吩咐:“快开车!”
司机撩开苫布,直接从后车厢进入前舱,启动卡车,疾速离去。
那七八个伙计,从山坳里冲上来,为时已晚,只看到一对尾灯,渐渐消失在漫天的白雪中。
只能气得大骂:“他马勒戈壁的!哪跑出来的车?!”
车厢内,女子将自己的羊皮大袄脱下来,盖在了沈心茹的身上,又用手轻轻抚摸着沈心茹的额头,一副心疼的样子。
山杏看得莫名其妙:“姐,您……您这是……您认识沈小姐啊?”
女子叹道:“也认识,也不认识。”
山杏懵了:“这话……”
“你是她什么人?”女子突然反问。
山杏答道:“我是她的丫鬟。”
“你是海爷的人?”
山杏身子一颤:“我……我……以前是,从今晚开始,就不是了。我陪沈小姐一块逃出来的。”
“你叫什么名字?”
“山杏。”
女子打量了一下山杏,随即拍了拍山杏的肩膀:“山杏,好样的。你为了沈姑娘,下跪拦车,我替陈三爷谢谢你!”
山杏更加迷糊:“姐,我糊涂了,您到底是谁啊?”
女子淡淡一笑:“你几时做的海震宇家里的佣人?”
山杏回答:“今年7月份。我以前在奉天,后来才跟着海志广到了哈尔滨。”
女子点点头:“难怪你不认识我。我也是哈尔滨人。”
“嗯?”山杏一惊。
“哈尔滨三棵树,有个人叫七奶奶,有没有听说过?”
山杏眼睛一亮:“听说过!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后来不和日本人合作,全家迁走了,听说去了北平。”
女子说道:“我就是七奶奶的女儿,程秀秀。”
山杏惊道:“啊?您就是程小姐?听说过您的大名,直隶、热河、山海关一带的军用被服都是您提供的!巾帼不让须眉!”
没错,此人正是程秀秀。
这就叫天无绝人之路。
谁能想到在这冰雪覆盖的兴隆县地界,昏迷不醒的沈心茹会遇到陈三爷的旧交程秀秀。
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
这趟路线,程秀秀经常跑,因为冯玉祥的部队从张家口,林林总总,一直布到山海关,前阵子刘督统攻打冯玉祥,战线撕开了一个口子,但很快高层改变主意,刘督统撤防了。
长城以北,过了古北口,还有很多零散的抗日队伍,程秀秀专门给这些抗日驻军供应棉衣、棉被、棉纱。
所以,她才会出现在兴隆地界。
下午,她刚把一车纱布运给兴隆县的抗日同盟军,晚上回来时,天降大雪,她车开得很慢,生怕出事故。
而且她不敢走大道,生怕碰到鬼子的队伍。
这才在山坳小路,遇到了求救的山杏和昏迷的沈心茹。
天意。
程秀秀刚才对山杏说“也认识,也不认识”,的确说的是心里话。
她早就知道沈心茹的存在,而且通过四姨太也知道了沈心茹和陈三爷成为夫妻了。
但她从没见过沈心茹。
既熟悉,又陌生。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陈三爷,否则话,上次也不会把呢子大衣脱下来给陈三爷遮寒,但她又知道陈三爷的心都在沈心茹身上,所以,她只能默默地祝福这对新人。
程秀秀是个豁达的人,想得开,她只是可怜陈三爷的身世和经历,祈祷陈三爷迷途知返,后半生平安。
沈心茹被带入东北,她也想帮陈三爷,但她有心无力,帮不了。
因为她自己都进不了东三省了,她的家族得罪了日本人。
可万万没想到,在北平之北,大雪之夜,她救下了陈三爷最爱的人——沈心茹。
如果不是程秀秀,沈心茹今晚必死无疑。
眼下,是要赶紧开车到医院,竭尽全力,抢救沈心茹。
雪,越下越大,燕山雪花大如席,扑扑簌簌,已经看不清路径了。
车轱辘一直打滑,有时下坡,都刹不住车,几次险些翻入道沟。
硕大的雪花打在前挡风玻璃上,很快堆在一起,结成霜,视线一片模糊。
司机对程秀秀说:“经理,不能再开了,再开容易出事!”
程秀秀看了看面无血色、危在旦夕的沈心茹,喝道:“继续开!死了也开!”
司机叹道:“这个速度,赶到北平协和医院,也天亮了,来不及了!”
“你直管开!”成秀秀悲愤一喝。
言罢,程秀秀轻轻把沈心茹抱起来,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沈心茹的身子,喃喃说道:“沈姑娘,你挺住,一定要挺住!你不能死!陈三还等着和你团聚呢,他那么爱你,你们还要好好过日子呢!你们将来一定会生一堆孩子,生活幸福,白头偕老……”
说着,眼泪流出来,滴落在沈心茹的脸上。
山杏听着这番话,也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