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陈三爷作别柳爽,回到长乐坊。
毛血旺依然像个跟屁虫似的,跟着陈三爷。
陈三爷也不避讳他,直接把肥牛叫到办公室:“肥牛,银票的事兑换的怎么样了?”
肥牛把一个手提箱往桌上一放,啪地打开:“都兑换好了!这是英镑,这是法郎,这是美元!”
陈三爷点点头:“给你个任务!”
肥牛忙道:“三爷请吩咐!”
陈三爷思忖片刻,道:“今晚,你拿着这些钱,带蓝月和她父母走,坐船,把他们送到南洋!”
肥牛一愣:“啊?三爷,我没出过国啊?路途不熟悉,语言不通……我怕万一有个闪失,对您没法交代!”
“这不用你担心!蓝月会说英语!她出过国!”
“明白了!”
毛血旺诧异地看了看陈三爷:“陈先生,这事,不跟蕉爷商量一下吗?”
陈三爷冷冷一笑:“我既然敢让你在这里听,就不怕你告诉蕉爷!你回去通知蕉爷,今晚,如果蓝月不能安全离开天津,我就不会参加北平的赌局了!那个烂摊子让他自己收拾吧!”
毛血旺脸一红:“懂了!懂了!”
陈三爷明目张胆这一计,不怕蕉爷生气。
而且蕉爷还得帮他疏通码头的人员,保证蓝月一家人安全上船。
否则,陈三爷就撂挑子不干了!
再不行,陈三爷自杀行不?
蕉爷输不起,因为沈心茹在海爷手上。
天色渐暗,陈三爷开着车回到蓝月的住处。
蓝月急不可耐地迎过来:“怎么样?事情有转机没?”
陈三爷点点头。
蓝月喜形于色:“快跟我说说!快跟我说说!”
陈三爷默默地看着她,突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蓝月一惊,她能感觉到陈三爷的心跳,她知道这次拥抱,陈三爷是动情了,与以往不同。
“怎么了?你快给我说啊!”蓝月踮着脚尖说。
陈三爷还是紧紧搂着她,一言不发。
“你快说啊!”
陈三爷按着蓝月的双肩,凝视片刻,道:“今晚,我派人送你去南洋。”
蓝月大惊失色:“什么?送我走?那你呢?”
“我走不了。只要你和阿爹、阿娘,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安全,我就放心了。”
“不!”蓝月眼泪迸射而出,“不行!我不走!要死死在一起!”
“蓝月你听我说!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蓝月咆哮。
“老婆!听我说!”陈三爷大吼一声。
蓝月一愣,这是陈三爷第一次称她“老婆”,最幸福的时刻,却是最伤心的时刻,眼泪簌簌而下:“我不听……我不听……”
“你听我说,你和爹娘走了,我才能安心对付海爷,我才能踏实应对这个局面!”
蓝月伤心欲绝:“你会死的……”
陈三爷茫然一笑:“人,都会死的,所以才会迎来新生,你肚子里有我的骨肉,你得善待他,为了他,你也得离开。”
“你就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我得把茹茹救回来。”
“那你就死定了。”蓝月大哭。
陈三爷托起蓝月的泪脸:“每一次,我都是绝境逢生,死里逃生,这一次,我希望老天还眷顾我!除了老天,没人能判我死刑!不到最后一刻,不要轻言死亡。”
蓝月喃喃说道:“你这是骗自己。”
“我总得一步步走下去,送你离开天津卫,就是第一步,你是我的亲人,你父母也是,你们先安全了,我才能放手一搏!否则左右掣肘,我更腾挪不开!”
蓝月泪水涟涟:“你骗我,你骗我……”
陈三爷猛地一按蓝月的肩头:“你听着!拿出你当荷官的架势来!调动你所有聪明才智!顺顺利利到达南洋!你这是护送父母,护送肚子里的孩子!你懂不懂?!”
蓝月擦了擦眼泪:“我当然懂,我只是舍不得你。”
陈三爷突然从腰间拔出那把左轮手枪,拍在蓝月手上:“这把枪,你带好!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
蓝月被吓住了,傻傻地看着陈三爷。
陈三爷一字一句说道:“我派肥牛护送你们,你记住,如果发现肥牛不忠、有二心,你就开枪打死他!记住!一定不能手软!”
蓝月大吃一惊,一阵踯躅。
“记住了吗?!”陈三爷抓着她的手吼道。
蓝月点点头。
“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记住了!”
蓝月抬起头:“我记住了。”
“记住什么了?”
“如果肥牛不忠、有二心,我就开枪打死他!不能手软!”
陈三爷点点头:“你懂外语,有出国经验,到了那里,找个地方,隐姓埋名,等我消息!”
“能等到吗?”
“死活都能等到!我若活下来,必然见于报端,我若死了,也会上报纸!”
蓝月扑到陈三爷怀里,呜呜哭起来。
“我若死了,你答应我,永不复仇!将来孩子出生,让他好好上学,永远不要沾赌!明白吗?”
蓝月流着泪,点点头。
“时候不早了,你收拾一下,我送你们去码头!”
皎月如盘,却是凄楚分手季节。
北风劲疾,扫尽红尘万千纠结。
这是通往南洋的一艘货轮,停靠在岸边,亥时三刻,即将启航。
肥牛提着箱子,早早恭候在甲板上。
陈三爷停了车,从后备箱拎出行李箱,和蓝月及其父母上船。
月色明亮,每个人的脸,都照得那么清楚。
甲板上,蓝月眼泪再次泛起,痴痴地看着陈三爷。
陈三爷伸手为她拭去泪水:“我说的话,你要记住。”
蓝月深深地点点头。
陈三爷又拍了拍肥牛的肩膀:“路上小心,一路平安。”
肥牛点点头:“三爷,您放心!我一准完成任务!”
陈三爷挥了挥手:“走吧!”
肥牛接过箱子:“蓝小姐,大叔,大婶,我们进舱吧!”
四人拎着行李,转身走向舱门。
陈三爷一眼不眨地看着蓝月的背影。
突然蓝月转头奔过来,再次扎入陈三爷怀中,紧紧抱着陈三爷,千般不舍,万般无奈。
陈三爷低下头,深深吻了蓝月一下,拍了拍她的肩头:“走吧,走吧。”
蓝月突然一瞪眼,目光犀利:“陈三!你一定要来南洋找我!否则,我会回来找你!”
说罢,头也不回地奔向船舱。
舱门处,肥牛向陈三爷挥手告别。
陈三爷点点头,转身离去。
陈三爷并未离开,而是一直坐在车里,静静等着轮船启航。
很快,汽笛声响起,烟囱里冒出青烟,轮船移动,慢慢驶出海港。
陈三爷透过车窗,看着远去的轮船,黯然神伤。
在这最后的时刻,陈三爷谁都不相信了,只相信血亲。
他连肥牛都不放心。
因为经历了蕉爷的剥离和绝情,让他变得紧张,变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